金历二零五年,二月三十日。
“赫连,你干的很不错。”
这是她第一百次这样赞赏眼前的男孩。
“这没什么,主教大人。”
名为赫连的男孩没有什么感觉,眼神依然是空洞的,显然,这样的称赞太多,他已经没什么成就感了。
“说起来,又该换长袍了啊。”
他脱下身后的金色长袍,慢慢抚摸着,空洞的眼里闪过一丝落寞,似乎在回忆着与这件只用了一个月就已战痕累累的长袍一起战斗的经历。
——即便那些对手很多都压根碰不到他。
“没关系,你所做出的贡献,别说换件长袍,一千件一万件都没关系!”
被叫主教的女人近乎谄媚的笑道。
像极了看着公司摇钱树的带资本家!
“嗯。”
他冷冷的看了一眼主教,随后收起了如刀一般的目光道:
“今天有我亲人的消息吗?”
“很遗憾,并没有。”
说完,主教摆出一副深感同情的样子。
然而她压根没在意过这件事。
“哼,要是找到了,你怎么还会有动力去毫无牵挂的执行任务呢?”
她在心中嘲笑道。
“你可是我的命根子,我走向更高舞台的摇钱树!”
“是吗,果然啊。”
虽然带些失落的语气,但他脸上依然冷漠。
“我走了。”
他从真皮沙发中坐起,走出华丽,却又弥漫着腥臭气味的房间。
他不太喜欢这里,这里的气味让他难以维持他那平静的心态。
“记得完成任务。”
主教在身后道。
“嗯。”
他推门走出。
他不知道,这一次任务,将被金伯利史书记载。
——甚至是整个世界。
“这次要杀这么多人吗?”
“意外,这次竟然有与我一样的人存在。”
他在门外,从自己腰包中掏出一张纸喃喃道。
上面赫然写着:
“剿灭不法组织:布莱特孤儿院。”
“任务说明:孤儿院身为芙七一地的一大福利机构,竟招兵买马,集体迁移到了戾城,其反心路人皆知!”
“任务难度:中上。”
“战力:疑似中阶术士的女孩与一名高阶术士的女人,还有位疑似中阶术师的小男孩。”
“地点:戾城的某一处,其组织人数巨大约有五十人,留意人多且高频出现同一人的地方!”
看完这张纸,虽有些意外这世间竟然有与自己一样年少实力就达到术师层次的人,但他却依然自信。
“可惜,我是高阶术师。”
感受着种与木带给他的巨量魔力,他自信的捏了捏拳头,这就是十三岁高阶术师的含金量!
只是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他有些使不上力气。
“怎么回事?”
他皱眉。
“按理来说木对我的伤害微乎其微才对,现在身体里也没有什么异常啊。”
“可这股心悖是怎么回事?”
他思索了一会儿,却没有什么头绪。
“罢了。”
他摇摇头继续走了。
这里是芙七的光福团分部,他是三年前加入的,仅仅一个月他的威望便已人尽皆知,如今其威望不下于这里的最高掌权人(也就是主教),一路上很多人向他问好或行注目礼。
但他往往置之不理,看都不看一眼。
无他,只是一“闻”到他们身上那种肮脏的恶臭气息就让他想到一些不美好的事情。
比如之前一个敌人死前把肠子吐出来了,里面的排泄物有些弄到了他的长袍上,让他立马换了长袍。
他来到一处空旷地区,将魔力附着在手刀上形成利刃,对准一棵极为粗壮的大树,一刀下去,大树轰然倒地,只剩一块写满了岁月的树桩留在那里。
他双手轻松抬起大树,对准戾城的方向奋力一抛,然后跳上去。
他就这样赶路的。
至于降落之后会不会砸到什么人或者小动物,他并不在意。
反正我是坏人嘛。
他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相反,他认为自己坏到极点。
就算有天他死了他都会觉得自己罪有应得。
他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错的,可他依然选择成为刽子手。
因为他要找到他的亲人。
这是他的执念,不过他从没有见过自己的亲人,他对亲人这种东西应该没有什么概念才对。
但一想到自己完全没有十岁之前的记忆,他又比较佛系了,既然执念让他自己这么做,这样左右他的下意识想法,那么解决了执念,他也就能获得真正的自由,真正的平静了吧。
——他是个纯粹的,毫不做作的利己主义者。
光福团与阳王王室勾结,其影响力很大,他必须借助他们的力量,不然一个人单枪匹马不知道得找到猴年马月。
主教亲口答应过他,只要他的贡献越多,上面就越快重视他越快帮他找到亲人。
他就这样被画饼了。
八小时后,他看到无数根火把插在城墙上。
这一路上,有几十棵老树失去了生命。
他折下最后一棵树身上的一根较粗的树枝,粗加工了一下,做成一根可燃烧很久的火把,披上黑袍将自己还没来得及换的破烂金袍盖住,看上去就像一个普通的男孩。
当然,其实他已经很高了,一米七八,看上去完全是成年人的样子。
从口袋里随意掏出一枚金币赏给一位将士,他若无其事的走了进去。
——贿赂。
“先去一趟戾城的分部吧。”
他盘算着,然后慢慢朝着那树立着十分高大的猩红十字架的教堂走去。
然而,一个女孩急匆匆的跑来,不小心撞了他一下。
他正要发作,却是突然懵了。
“对不起!”
那女孩立马鞠躬道歉。
“我看你的脸很熟悉,还以为是我的朋友,认错人了,抱歉!”
说完,还没等他发作,那女孩就立马跑走了。
“奇怪的女人。”
他懵懵的看向女孩离开的方向,随后摇摇头,继续走着。
直到走到戾城光福团分部,他才发觉了自己身上的东西不见了。
——他那上方有一圈环形把手的T字护身符!
一时间,他的魔力爆发,脚下的土地崩裂,但他看着身边老百姓的眼光,强行压下了愤怒。
他尽力恢复那原本的平静,却心乱了,如心缺了一块。
“等着!”
他眼神不善的看向之前少女离去的方向,随后进入了教堂。
在少女的视角里,却压根不清楚自己偷了东西。
她回到一个小房间里躺下,习惯性的摸向外衣内袋,然后看向自己口袋里的护身符的下方从“T”字变成了“十”字,陷入了沉思。
“这护身符可是阿蒙给我的啊!”
她懊恼不已。
“早知道不那么莽莽撞撞的了。”
身旁一个女孩走来坐在她床上:
“菈,怎么了?”
菈回答道:
“阿蒙,也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叫五十八号的家伙,当时与魔兽搏斗时给我的那个护身符,现在突然变了样子!怎么回事啊!”
“这有什么的?护身符这么有神性的人东西,别说变个样子,就算突然爆开了出现个神问我要实现什么愿望我都不觉得奇怪。”
“你…你懂什么啊?!问题是怎么回事吗?问题是怎么办!万…万一别人回来了看到这东西变样子了生气了怎么办?”
“我懂,不就是别人家第一次送给你的礼物嘛…”
“说什么呢!我…我们只是朋友关系!”
“好好好。”
女生摊手表示无奈,随后心里想着:“我也妹说你俩情侣关系啊,那男孩子还没成年吧…如果你要真这样,我只能说:…”
“所以呢,该咋办?”
“我也不知道啊!”
“要不去问老头子?”
“不好吧,虽然是院长的老朋友,待我们也很客气很好,但我总觉得他凶巴巴的,总麻烦他不好,我们这几十张嘴吃饭都已经…”
“诶呀!那就不要再纠结!你说这么多又没法解决!”
“呃,好像也是?!”
菈一下子就恢复了阳光开朗小女孩的样子,随后小心翼翼的把护身符收在外套的内袋里。
——位置在心脏前。
但想起阿蒙,她也有些感到孤独了。
除了三十七,三十八号和几个人能理解她当初带人闪击魔兽的举动,其他人基本上都有些因为自己好友或义亲或血亲的死亡对她有些恨意。
即便他们清楚这不怪菈,但这就是人性中的丑恶一面。
——人类不感谢罗辑。
“想他了?”
女孩坐起,随后走向菈的床的对床,躺下来翻了几个身,一脸姨母笑。
这是一间双人间,空间不大,但两个人在这里睡觉绰绰有余。
“安娜!你能不能不要老是这样!”
菈红着脸大喊,躺着的她玉足一左一右的砸向床垫,发出砰砰砰的声响。
“别笑了!我才不喜欢他!”
“是是是。”
名为安娜的女孩又翻了个身,尽全力憋着笑。
安娜是戾城地地道道的本地人,是所谓老头子的孙女。
如今的他们基本以帮那老头子装货卸货为生。
“走吧,别睡了,吃饭了。”
安娜从怀里掏出一只华贵的怀表,看了一眼,时间正好七点。
“正好今天老爷子回来。”
“嗯,话说老爷爷他真有钱啊。”
“何以见得?”
“表可是奢侈品,更何况你现在身上那只表看起来就充斥着可恶的有钱人气息!”
“哈哈哈哈!这是我父亲带了一辈子的遗物!自然有可恶的有钱人的气息!颤抖吧!这就是渣男富二代的气息!”
就这样,两人边聊边到了饭厅。
“老爷爷,你好。”
菈看到主座上穿着华贵长袍的老者,行了个后辈对长辈的礼。
“菈,不必多礼,我与你院长的关系匪浅,你不要多客气,照那丫头说的一样,叫我老头子就行。”
老者眼神失神,似乎在想着什么,但听到菈的问好,回过神来微笑道。
“爷爷,可你不是不让我叫你老头子吗?”
“哼,有了朋友,看到爷爷连个礼都不敬了?!以后这样怎么嫁人!我真该给你气死!”
菈看着老人闭上眼睛冷哼道,不由得偷偷在心里苦笑了一会儿。
“跟院长玩的人都这么傲娇吗?”
她默默吐槽。
“老爷?我们回来了。”
38号的声音从餐厅门外传来。
“进。”
闻言,38号推门而入,行了个跟菈一样的礼,随后带着三十多人入座,将位子坐的满满的,添上碗筷,让已经大的有些离谱的长桌变得有些拥挤,甚至让一些人的配菜没法放在桌子上,只能一股脑倒进碗里吃拌饭。
——除了卢老爷,所有人的菜都是一样的,半碗青菜,半碗腐竹,里面的油香味很重,让人流口水,也许碗底有些肉?
“这次怎样?”
“回卢老爷,回去芙七之后,我们在孤儿院遗址中杀死的魔兽尸首都不见了,剩下的一些有被爆炸影响过的痕迹,所以你要找的类似棱镜的东西并没有找到。”
“那叫魔棱片。”
“嗯,魔棱片。”
“…”
卢老爷看着自己面前的三大硬菜:红烧肉,红烧鸡翅,大鸡腿,却没有什么食欲,本想看着大伙吃了之后再吃,却发现众人都没有动筷。
“好了,各位吃吧,辛苦各位了,大家不必太看我的颜色,我只给了大家一个落脚处和工作,真正让你们活下来的是你们自己的勤劳。”
“谢老爷(×30+)”
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卢老爷的好心。
在听到一阵只有碗筷声的喧嚣后,卢老爷吃了一些后便离席了。
慢慢的,他们陆续离席,有的人因为守夜的生物钟现在就去往自己的小房间睡觉,有的人因为缅怀过去生活与死去的亲兄弟、义兄、朋友而去户外摘了些花作成香包埋在地里作为纪念与祈祷。
“大地之神啊,请您为我传达思念,将这片刻留存的花香消散之前。”
三百一十七号拍了拍手上的泥土,随后虔诚的跪下,双手合上后手指交叉。
他是那个曾经操作洪武大炮的人,他在那时候失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那个当时叫他一起上,不然就把他的事情告密给芦苇原的人的人,已经去了芦苇原。
如今的他已经成年,有了自己的名字,派艾斯?布莱特。
他突然想起五十八号,叹了口气,他当初看着好友被一爪子爪成两半的场景时,恨极了杀死了钢狼的五十八号,恨五十八号为什么不赶紧出来帮忙。
可他自己也知道,人家已经快死了,受了重伤。
现在心理越发成熟的他,只想骂当初的自己:
“人家该你的?”
“你咋这么不要脸?!”
想到这,他又想起那些跟他当初心境无异的一些幸存同胞,不由得感叹一句:
“若是院长能早点出现,大家会不会有另一番样子呢?菈啊菈,布莱特一词,也许从那一夜就就此消亡了吧。”
他看不到当初众人的那种精神,身为一个当初贪生怕死的人。
“默哀。”
37号从他背后走来。
“默哀。”
38号也跟在37号身后说道。
37号已经没有了当初的矮小,虽然仍只有一米六,但其身躯强壮。
38号已经没有那么胖,身高没有多大变化,一米八三的身高上新出现的是肌肉,显然,在这里的营养不错,而且因为跟着卢老爷做事的原因,他们也有了一定的锻炼。
三人的衣服虽已经不如当年破旧,却也透露出一种流浪者的气质。
“我没事,毕竟都过去三年了。”
派艾斯说道,随后站起身转头看向拿着火把的两人。
“三年也不过眨眼一瞬罢了。”
38号感叹,三年以来,他的心智越发成熟,莽撞的近乎不要命的他也变得稳重起来。
毕竟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哥,三年不短了。”
37号感叹。
“是啊,的确不短。斯沃德,修德。”
派艾斯感叹了一下,随后笑着道:
“不过说起来,你俩的名字真的很难听…”
“屁!修德不好听吗?”
38号,也就是修德一脸差不多得了的表情道。
“咋每次见面你都要攻击我的名字?依我看,你的名字最难听!”
“确实。”
37号,也就是斯沃德点头道,死鱼眼难得的出现神彩。
“不过,说起来,当初在器城的时候不应该那么快就走的,应该多学点技术。”
38号很快恢复了稳重。
“当时走那么快,真不知道菈怎么想的。”
“哥,你有点迟钝了。”
37号摊手道,死鱼眼和淡漠的神情是最好的鄙视。
“是啊,用脚想都知道是急着找瑟蕾娜小姐。”
派艾斯点头,闭上眼睛狠狠地一起嘲讽。
“你也是。”
37号吐槽。
“难道还有其他原因?”
“是啊,我又怎么了?我又迟钝了?你又懂了?”
“…”
“切,还不是说不出个所以然?”
38号鄙视的竖了个中指。
“不过说起来,当初咱来的时候瑟蕾娜和阿蒙就已经去孟飞了,搞得到现在我们还没看到过那两人。”
“这么久了,连封信都不寄,让哥们很伤心啊。”
“?”
37号突然皱眉,他似乎闻到了一股“蕉”灼的气息。
“你真恶心。”
派艾斯皱眉道,随后看向埋了花束的地方:
“算了,咱走吧,让神也清静些。”
“嗯。”两人点头。
区别于三人的难兄难弟情,此时的刽子手赫连却是魂不守舍。
他感觉到越来越难以维持平静。
他漫无目的的走着。
“小哥,要买个小玩意吗?”
一个摊贩叫住了他。
他无神的看向摊贩,又看看摊贩前摆着的桌子:
上面有很多木雕,全身每个能动的地方都挂满了丝线,是木制的迷你小傀儡。
“你也弄不见了重要的东西吗?”
摊贩看到赫连的样子,眼神瞬间有光,笑眯眯的道。
“是的。”
“那就买个差不多的木雕傀儡吧,好玩又可爱,我这是玛特的桃木,虽然有点贵,但贴身佩戴能让人心安。”
摊贩弯腰拿起一小块木块向他介绍,精准的抓住了他的点。
不过他脸上的单耳镜差点被他的一系列运动弄掉。
赫连看向摊贩笑眯眯的眼睛,不由得叹了口气道:
“多少钱。”
“不贵,二金币。”
“如果真的能让我平静下来,这个价不过是小数目。”
赫连接过摊贩的木块,用手抚摸了一阵。
“打个什么样的?可以画出来,也可以描述出来。”
摊贩不过二十岁年轻人的样子,笑容却十分市侩,话也说的很熟练。
“…”
他想起护身符,正要接过纸笔画出护身符的样子,却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
“照着我的样子打吧。”
说完他正要收回前言,对方却已经立马拿起刻刀造了一刀。
“怎么了小哥?”
对方笑脸上的胡子乱颤。
“没事,快点弄好吧。”
他随意的坐在摊贩的凳子上面。
摊贩也不在意,又拿了一个小凳子出来,坐在上面,仰着头边观察边用手雕着。
慢慢的,木块初具人形,这让他感到有趣,也有些迷茫。
他继续看,慢慢的,人体的关节和四肢被刻出轮廓与其用丝线控制的地方。
然后是头发,指甲,手指…
他看向“他”被创造出来。
他看到“他”的出生。
他看到“他”的造物主。
一瞬间,他开始平静下来,他似乎看见了什么;
他看见了阳光和树,看见了火与水。
他看见他被创造,他也看见他被毁灭。
他看见它狩猎,亦被狩猎。
他看见了庇护所,一所孤儿院样式的地方。
他看着木雕,或者说是傀儡一点点的拥有了他的神韵,他不禁动容,他觉得自己像个母亲:
“他知道我爱他吗?”
他突然有种感觉,“他”不应该是一具傀儡,一个护身符,一个替代品。
“他”的一切故事,都应该由“他”自己来书写,“他”也许也会有天像他一样,疑惑着自己是谁。
“我们是谁?我们曾经被称作高山的精灵。太阳父亲,月亮母亲。古老的英灵,动物的魂魄。神祗,鬼魂。兽人,矮人。恶魔,天使。世界之灵,魔力灵力法力。术士,魔法士,道士…词语不断地变化,但我们始终如一。”
“我们是宇宙。我们是一切你认为出离你本体的事物。我现在看着我们,透过我的的眼睛。为什么宇宙触摸着你的皮肤,向你洒向光芒?是为了看见你,我,以及被认知,如果我真的对你负责,我应告诉你一个故事。”
“——你是被我创造的。”
“但我不会这样做,你就是日光,你就是黑夜,你所寻找的东西就在你的心中,你并孤独,因为你就是我…”
“所以,现在,我们是朋友了。”
“小哥,做好了。”
摊贩将栩栩如生的木雕傀儡放在他的手心里。
赫连看了很久,却没看到木雕上自己的表情:
“老板,能借我一把小刀吗。”
“好的。”
他接过剪刀,手起刀落,束缚着傀儡的丝线掉在地上。
再一刀,木雕的脸上出现一个粗糙的微笑。
他将其收入怀中,付了两个金币,平静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