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件事,裴峻一直都很费解。
直到他随意地翻开这本《古怪大全》,翻到了有关怪物的一页,看到了一幅相当抽象的怪物画像 。
这画像中的怪物有八条腿,脑袋长得很奇怪,一个眼睛两张嘴。——
旁边是关于它的描述:食人,凶恶,极其狡猾。
他合上书。
收起搭在桌边的腿。
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脚步越走越快,心跳也越来越急促。
电光火石般,八岁时的记忆经由这一页纸,裂开一道缝隙。
被大脑自动删除掉的那段回忆,它回来了!
书本上关于怪物的那张抽象画,也在脑海里不断形象化,——这个蜘蛛怪,他真的见到过!
那家伙真实的模样,比画作更加诡吊。
二十年前那个深夜的记忆,如一段录像般重放:
山里原本就少有人烟,而裴家更是生活在远离山民聚居地的无人区内。
从家走到镇上,走到卫生所,得有十里地。
八岁的裴峻在荒凉的山野走啊走,这里原本没有路,全靠裴家几代人的脚,硬生生踩出了一条路。
按理说这条路小裴峻走过无数遍,每天到镇子上上学,他都要走这条路。
他脚力快耐力好,连蹦带跳,两个小时就能到镇子。
可是今晚,他迷路了,连踏雪也迷了路。
这男孩心里越来越慌,因为他发现自己在不断地转圈,无论怎样也走不出无人区。
想到妈妈可能等不到他,小裴峻忍不住抽泣。
这荒山野岭静得发指,孩子的抽泣声显得那么突兀与哀怨。
突然,踏雪发出了低声的呜咽,背毛炸开!小裴峻警觉——四周有什么东西正在狩猎!
如果裴峻有童年阴影的话,应该就是这一次。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晚看见的那个东西,那完全超出了他对生物的认知。
从外形上来说,它应该是一只蜘蛛,然而十分巨大,差不多有两米高!
如果仅仅是巨型蜘蛛,还不至于造成太大的心里阴影。
更诡异的地方是,它拥有一颗人的脑袋!而且是倒着吊在躯体上的。
月光下,那颗脑袋倒挂着,目光炯炯,脸色惨白如鬼。
它躲在一棵大树背后,阴森森地笑,又缓缓的现身。
它只用一脚就解决了扑过去勇猛护住的踏雪,然后又老鹰捉小鸡似地戏弄吓得大哭乱窜的小裴峻。
直到小裴峻精疲力尽,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逃脱这怪物的手心。
“小孩儿,你为什么深更半夜跑到无人区来啊?不知道这里有吃人的怪物么?”
那东西竟然开口说话了!它还能说话!
小裴峻不甘示弱,“这是我家!我就住在这儿!我才不怕你!”
“哦?你是裴家后人?”那东西似乎提起了兴致,问,“你叫什么啊,小孩儿?”
“没错!我爷爷是山里最了不起的猎人,将来我也是!你最好别惹我!”
“哈哈哈哈哈……”那悬空倒挂着的脸扭曲地笑着,笑得人想哭。
“只怕你没机会长大了,我好久好久没吃人了,裴家小孩,等我吃你的时候,会分给你一口,让你尝尝人肉有多香。”
边说边用七条腿中的一条将小裴峻钩到了半空中,又缓缓地靠近那张倒挂着的诡异面孔。
离得最近的时候,小裴峻甚至能感受到那东西呼出的气息喷在自己的脸庞。
“看到了么?这一条腿,就是你的太爷爷给砍掉的!裴家小孩儿,我吃掉你,不亏吧?”
这是他第一次因自己的弱小而感到绝望,刻骨铭心。
“黑山!放下那个孩子!”
突然一声清脆的女声呵斥,那个被叫做黑山的怪物才停下了自己的几只蠢蠢欲动的脚。
小裴峻努力转过头去看,不知何时,一个少女站在了他们的前方。
她的左手戴着黑色手套,右手却不戴。
不知为何,当她抬起左手来的时候,小裴峻能明显感受到那怪物滞了一下。
虽然之后短短几秒钟的僵持,可在被怪物爪子倒掉起来的小裴峻眼里,时间如同停止了。
少女把戴着黑色手套的左手往前探了一探,那蜘蛛怪人警惕地退后几步。
小裴峻看出来了,它怕那个女孩,或者,是怕那只左手。
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般,小裴峻破开嗓子大声呼救:“姐姐!姐姐救我!它要吃了我!救我!”
片刻之后,那怪物放下小裴峻,落荒而逃。
他这才仔细看清楚了那个女孩的长相:她看起来高中生年纪,短发,黑衣,围一条红色围巾,一双眼睛摄人心魄。
裴峻猛然间睁开了眼睛。他在自己八岁的记忆里看到了根本不该看到的人!
这个人的在回忆中的惊现,比起蜘蛛怪物更加令裴峻震惊与不安。
莉莉。
年少时的初恋情人,裴家的仇人,一个总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怪人。
两人相恋时是同岁。然而八岁的裴峻竟然见到过十八岁的莉莉!
记忆涌来如呼啸得海浪,他继续进入了那场回忆之中。
“小朋友,你没事吧?”莉莉蹲下来关切地询问他。
“姐姐,我迷路了,我要到镇子上!”小裴峻还在不停地发抖,抱着已经奄奄一息的踏雪。
“我带你出去,你别急啊小孩儿!”莉莉拉起小裴峻的手就往外山走去。
莉莉在前面带路,随口问道:“小孩儿,我和你打听个人呗,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裴峻的人啊?”
男童指了指自己,“姐姐,我就叫裴峻啊,你找我么?”
少女的脚步突然停住,侧身,低头,蹲下,捧起那孩童的脸,和面一样在手里揉捏。
她费解地看着手中捧着的小孩儿脸,哭笑不得,“你就是裴峻!你才这么丁点儿大?”。
“你揉疼我了姐姐……”小裴峻的口水都被挤出来了。
“因为我要报仇啊,哼哼!裴峻啊裴峻,你也有落到我手里的一天!”少女突然神经发作。
小裴峻一巴掌拍下来她的手:“你能不能别闹了!我的狗快死了!我妈也快要死了!”
他置气地转身,四十多斤的小孩扛着三十多斤的狗,自顾自走在前面。
莉莉快步追上。不吱声,伸手帮他分担肩头的重量。
“裴峻,前面就是镇子了。快去找你妈妈吧!”
她看了眼裴峻怀里奄奄一息的踏雪道:“把你的狗交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