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还好那个人也没在意,只是亮着眼睛问她,“多少钱?我全要了。”
三妮想了想,黑市一般都比供销社卖的贵吧?
伸出一只手又翻了翻。
“十块?你等着。”那个人跑了两步又回头,“你等着我马上来,你别动。”
三妮见他跑了就拉着袋子往里面走了走。
拐过一个弯儿里面的人就多了,靠墙一排全是卖东西的。
一个个裹得严严实实,全都用围巾围着嘴脸。
三妮看了一会儿没看见王建军。
倒是旁边蹲着一个人抬头打量着她,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三妮看了他一眼,他身前放着个篮子,上面盖着白布,白布掀开了一个角,里面是稻草和鸡蛋。
“鸡蛋咋卖。”三妮压着声音低声说。
“六分。”那个人也低声说。
六分?
“六分钱一斤?”
她只知道这时候的物价很便宜,没想到这么便宜啊,那他这一篮子都挣不了几角吧?
那个人瞪大了眼睛,“六分一个!”
好吧好吧好吧,她上辈子和这辈子加起来都没有买过鸡蛋。
上辈子她先在孤儿院里,吃饭都吃的大锅饭,后来勤工俭学,也都是管饭的,再后来她买了房子,也没时间买菜做饭,家里请过钟点工,打扫房间做饭,可是她工作忙时间不稳定,有时候一个展览直接在那个城市住一个月,钟点工也辞退了。
真没注意过鸡蛋怎么卖的。
“你这一篮子我要了。”三妮说。
家里养了三只鸡,有一只是公鸡,所以一天能得一个蛋,偶尔一天两个鸡蛋,奢侈一点的时候下面三个最小的孩子一人一个。
平时都是一个或两个鸡蛋蒸一碗,挨个分两口。
炒鸡蛋基本是没有的,她想吃炒鸡蛋。
那个人一听高兴的打开白布给她看,“一共二十六个鸡蛋,一共是一块五毛六,你数数,保准没有坏的,我铺着厚厚的草,有坏的不算你钱。”
“我用东西换行吗?”三妮说。
“什么东西?”
“红糖。”三妮从袋子里掏出红糖给他看,“两斤。”
现在的糖价是七毛八一斤,还得要糖票。
“行行。”那个人很高兴的换了,连篮子都送给了她,“你提着好拿。”
那个人拿着红糖裹进衣服里麻溜的跑了。
他一走就立刻有人围了上来。
“我这还有鸡蛋你要吗?用红糖换。”
“我这有萝卜你要吗?”
“脱水的干菜你要不要?”
三妮后退了两步,妈妈的,刚刚换鸡蛋肯定换亏了!
但是那有什么,她空间里红糖无限刷新,当天的分量吃不完也就刷成新的了。
可是这里的人都是真的面黄肌瘦!
三妮拿袋子里的红糖和红枣挑着人换完了就退了出来。
就这一次,当行善了。
“你怎么跑到这了。”那个年轻人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我以为你走了。”
“给你,十块钱。”那人把钱给了三妮就搓着手看着袋子,“挂面没少吧?”
三妮把挂面给了他,他自己也拿着袋子来的,利落的把挂面倒腾进自己的袋子里,心情颇好的和她聊天,“你这一会儿的功夫买了这么多东西啊。”
“下次你有挂面你还来找我,别人不一定能一下子买你这么多,我能啊。”
三妮打量了他两眼,这个人十八九岁的样子,穿着一身半旧的棉衣,脖子上缠着黑围巾,手上戴着棉手套。
她把衣兜里的女士手表拿出来。
那人没想到她还真有东西,看见手表眼睛一亮伸手就拿。
三妮一晃躲开了。
那个人尴尬的缩回了手,“我就看看。”
“你这表怎么卖?”
三妮伸手比了个八。
“八十?”
三妮没说话,那个人咬了咬牙,“你等着,我回去拿钱。”
供销社里的手表价钱最低的七十,上海牌手表卖一百二。她这个比供销社里的好看。
虽然她这个好看,但是她这个不值钱。没有收藏价值,这时候戴出来只能这时候充个面子。
结婚要戴块这手表,那可是多上档次的一件事。
能被人高看好几眼。
这样一想,她也得给王红霞准备一块,王红霞是个好姑姑,她也想让王红霞婚后能被婆家高看一眼。
事不宜迟,今晚回去就好好挑一块。
三妮抬头一看,不远处一个人顶着一张花脸正打量她。
对上她的视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走了。
王建军!
三妮赶紧转了个身背对着他,没有看出来吧?
等了一会儿,三妮悄悄回头想看王建军走了没有,结果一回头看见王建军又往这边来了。
怎么又过来了?
王建军微微弯着腰,“你这些东西都卖啊?”
三妮摇头。
“不卖啊?一个也不卖吗?你袋子里装的东西卖不卖啊?”
三妮狂摇头。
不卖不卖都不卖!
巷子口传来啪啪啪的脚步声,有人跑进来了。
“我回来了!”
三妮看着跑进来的那个年轻人,心如止水。
要完蛋!
那个人看见三妮身边站着的王建军,带着敌意瞪了他两眼,扯着三妮的衣裳往旁边走,“你说了卖给我的,我钱都拿来了,你不能再卖给别人啊!”
王建军眯着眼睛看着那个人扯着三妮走,在身后慢慢跟着。
“你看什么看,我们已经说好了的。”那个人看着王建军跟过来,恶声恶气的对他喊了一句,又对着三妮小声的说,“你数数,八十块一分也不少。”
“你要是嫌少,我多带了点,再给你添五块!”
他这次找他姐姐多要了一点钱,就是怕这个人又拿出什么好东西来他还得往家跑。
他看着三妮的脸,乌漆嘛黑乱七八糟,又看了看她的手,白白嫩嫩一个茧子也没有。
肯定是谁家偷偷跑出来玩的小少爷,虽然衣服上都是土但是衣料是崭新的,帽子还是毛线的。
这手表该不会是他偷的家里的吧?
反正他不管,他买了就是他的了,他刚刚看过那手表,崭新的而且还好看。
转手能卖一百二。
三妮面无表情的把手表拿出来给了他。
厉青杉接过看了看就装进了兜里,他看见旁边一脸泥的男人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装起来的手表,又惊讶的看着身边这个小少爷。
厉青衫扯着三妮站的更远了一些,小声叮嘱他,“一会儿走的时候离这个男人远一点,一看就不是个好人,什么都不要卖给他。”
三妮偷偷瞟着眼睛看王建军,王建军正瞪着眼睛看她,一会儿肯定得挨训了。
厉青衫看他不吭声,以为他害怕了,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叫青哥,这手表我给你留三天,你要是后悔了,三天之内来这找我,我要不在,你就问门口的人,找青哥就行。”
他现在可不相信这是个哑巴,八成是装的,怕被人认出来。
“我帮你拖着这个男人,你先走吧。”
三妮点头,拖着袋子哒哒哒的跑了。
王建军看着他俩嘀嘀咕咕一顿说完,要不是这巷子小,也没人,说的什么他听的清清楚楚,他早拉过来三妮一顿训了。
但是现在不行,来黑市不能暴露身份。被人认出来可不好。
三妮等在街转角,猫着头往外看,看见王建军出来后左右找她,她就露了下头。
王建军就大步的走过来了。
“三妮!你竟然跟着我跑到了镇上!”
“你咋认出我的。”三妮真的纳闷,王建军明明没认出他都准备走了,又突然回来了。
“你这背影,换个衣裳我就认不出来了?”王建军点着她的胳膊说,“你别说,你这衣裳哪来的?”
问完也不等三妮回答就自己说,“不用说,不用说,我又问了个傻问题。”
三妮看王建军也不是很生气的样子,“爹你手表卖了啊?”
提起来这个王建军又生气了,抱着胸抖着腿问她,“你手表卖了多少钱?”
“八十。”
“呵呵。”
“你卖了多少?”
“一百二!”王建军说完又叹息了一声,“你太小了不会买卖,这表这么好看,怎么也得卖一百啊,你留着自己戴也行啊,以后上学了,看个时间,你同学也不会看不起你。”
“我听见那个青哥说给你留三天,明天我去要回来,留着你上学戴,明年你就要来镇上上初中了......”
“爹,那表不值钱。”三妮可不想要回来,卖八十她都觉得卖的不便宜了。
八十块网上能买好几块,何况她的钱也是白得的,转手卖出来的钱,也是白得的。
“怎么不值钱?我看挺值钱啊。”
三妮招招手,等王建军凑近了她说,“我还有好多。”
王建军一下子直起了腰,“好多?”
“非常多!”
对着王建军震惊的眼神三妮确定的点点头,重复道,“非常多。”
要多少有多少。
什么颜色什么样式都有。
王建军愣愣的,在心里计算,一块表一百二,十块表一千二,三妮说非常多。
非常多应该有十块吧?那就是一千二。
一千二百块!
可以盖三间砖瓦房了,村里还没有砖瓦房,但是镇上有,一间全砖的瓦房需要四五百左右!半砖的泥砖瓦需要三百左右。
王建军感觉自己脚底全是棉花,他有点站不稳。
“爹,爹你提东西啊!”
三妮才看见她刚刚把那篮子鸡蛋丢巷子里了,还是王建军提出来的。
这下子王建军晃晃悠悠的走了,留她自己在后面拉着袋子提着篮子。
她才六岁啊!
两个人到了家,家里人看见这么些鸡蛋干菜红薯干,也没有说什么。
王婆子利落的泡上干菜,蒸上三碗鸡蛋羹。
他们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鸡鱼五花肉大米小米都见过很多了。
三妮想说这些都是她买的,也没找到机会,根本没人问。
在路上王建军就抓着雪擦洗了下脸上的泥土,冻得三妮直打哆嗦。
还没洗净,回到家林招娣才舀了热水让她洗脸,“你脸上是什么啊?你衣服哪来的?你棉袄呢?”
三妮看向王建军。
“去看看鸡蛋羹好了没有,孩子都饿了。”王建军推着林招娣往外走。
“咋了?你们父女俩今天去哪了,一根柴火也没看见。”
王建军推她,她就出去了,一会儿端着鸡蛋羹就回来了,“好了,快吃吧。”
林招娣看着三妮大口的吃着鸡蛋羹,因为王建军飘飘忽忽的,走出了镇子才反应过来身后还有个三妮,也就没回去买东西吃,所以他们一路上啥都没吃。
太饿了。
等三妮吃完了鸡蛋羹,林招娣又问,“去哪了?”
三妮看王建军。
王建军:“看我干啥,我咋知道你去哪了。”
三妮:“我去黑市了,我爹也去了。”
三妮把她捡到手表然后去黑市上卖了的事告诉了林招娣。
林招娣慢慢点着头。
“哦。”然后又问,“卖了多少钱?”
“八十。”
“我卖了一百二。”王建军嘚瑟的说。
林招娣又点了点头,“只有黑市上能卖吗?我听说那可危险了,被抓住了要坐牢的,下次三妮你别去了,让你爹去。”
王建军......
三妮:“我想去看看。”
“傻孩子。”林招娣心疼的摸着三妮的脸,“你一眼就被你爹给认出来了,而且,你少卖了四十块。”
“四十块钱啊,能买多少棉花啊,多少条大被子啊。”
三妮......
第二天三妮终于吃到了炒鸡蛋,葱花炒鸡蛋,满满一盆子,王婆子看见了心疼的给三妮拨了满满一碗,“你多吃点三妮,哎呀怎么炒了这么多。”
全家都吃的满口香。
厉青衫心情纠结的等了三天,又怕那个不缺吃喝的孩子在家挨打了,来找他要手表,又纠结这表是越看越好看啊,虽然不是上海牌的,但做工精致的很,绝对不止八十块。
结果三天过去了,那个孩子一直没有来。
厉青衫这才高兴的准备转手。
表很好出,他直接给了他一个准备结婚的朋友,要了一百一十块。
三天赚了三十。
不知道那个小少爷是哪家的,家里还有没有表了。
没来要说明家里还有?
他开始盼着那个孩子出现。
三妮没去镇上,王红霞快结婚了,请了几天假在家,和王婆子一起炸糖角子,炸馓子。
糖角子就是白面加了油和白糖揉成面团,再擀成片,用刀切成三角形,放到锅里一炸,就好了。
撒子也是白面炸的,不过是咸的,炸好的撒子金黄酥脆,三妮一个人能吃好多。
三妮给王红霞准备了一块女士手表,不是她卖到黑市上那种,是高档女士手表,带着个精雕的木礼盒,里面还有海绵托。
还有一件棉白衬衣,一件黑色西装铅笔裤,一双白色单皮鞋,一双黑色棉皮鞋。
林招娣看了三妮包裹里的东西,愣愣的问,“那我还要准备吗?”
她觉得这些就已经很多很好了,她这房准备的太多,大房三房给什么?
会招人偷偷骂的!
“这些是我单个给的不行吗?”三妮不懂,上辈子别人结婚关系好的她都直接给一套礼服,关系不好的她也不理。
剩下的全是员工,员工更好做,直接双倍工资就行了,婚宴她也不去。
“要么你就偷偷给。”林招娣说,“不能成亲那天给,成亲那天我再给我们该给的。”
“哦。”
晚上三妮就抱着包裹去了上房,王红霞一把抱住了她,“三妮和小姑姑睡。”
“好啊。”三妮把包裹给了王红霞,“这是我给你的。”
“是什么啊?”
“你打开看看喜欢吗?”
王红霞打开包裹,一件一件的拿出来里面的衣服,感动的两眼汪汪,“三妮,我太喜欢了,真好看!这是皮鞋啊,还有白皮鞋啊。”
“这个裤子是怎么回事?”
王红霞把裤子在自己身上比了比,裤腿不是一般的阔腿,竟然越来越瘦?
“这是春夏的衣裳,我见你成亲的衣裳都准备好了,这是明年穿的。”
王红霞转身换上了裤子,虽然冻得打哆嗦,但是真好看啊!
笔直的西装铅笔裤,正合身,没有看起来那么紧,竟然刚刚好,显得一双腿又直又长还很利索。
“哎呀,这裤子做的。”王婆子也在炕上趴着看,“这裤子咋能这样做。”
“好看吗娘?”王红霞高兴的转了个圈。
“好看!”
“我想成亲那天就穿这件。”王红霞高兴的穿上棉皮鞋,棉皮鞋带着个小方跟,显得腿更长了,“外面再穿上军大衣,多好看啊。我太喜欢了。”
春冬混搭。
“你不是新做了个黑裤子吗?”
“那个哪有这个好看啊。”
“这个冷啊。”
“没事。”王红霞狠狠的说,“就冷一天。”
“还有这个。”三妮拿出来小木盒子,“你成亲那天戴?”
借着煤油灯,王红霞看着亮闪闪的手表,银白色的表盘,银色的带着花纹的指针,银白色的钢表带。
“手表?”王红霞惊讶的看着三妮,“手表!?”
“是啊,手表,给你。”三妮把盒子放王红霞手里,“成亲那天戴手表,裤子就不要穿了,太冷了,到时候冻得腿疼。”
“三妮啊,你对我真好。”王红霞抱着三妮泪眼汪汪的,“你比我娘对我还好。”
王婆子本来欣慰的脸色顿住了,在黑暗里翻了个白眼。
“你咋才六岁啊,我觉得你像我姐姐,等成亲了我发工资还给你买东西,买糕点买肉包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