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缓慢的在道路上行驶，越靠近市心广场的路段，车流越是拥堵，车厢里的人只能艰难的抓紧扶手，身体随着走走停停的车晃动。
车两侧的玻璃上水雾朦胧，把车流的尾灯照得迷迷蒙蒙的，像一条殷红的巨龙。
原本四十分钟的车程，愣是被堵成了一个多小时。
公交车还没到站，车厢里的人又拼命的朝车尾挤，方小鱼的胃里翻江倒海，她挤下车扶着站牌不住的轻抚咽喉，想把饭上的胃酸顺下。
林勋紧随方小鱼下了车，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的伸出手顺抚她的背，有些担忧的问：“还好吗？”
杨思思牵着王鸳从人群中挤了过来，林勋见状默默的收回手，退到了一旁，换上冷漠的表情。
杨思思走到方小鱼面前，见她脸色苍白，赶紧顺了顺她的背：“小鱼你没事吧？”
王鸳扶住方小鱼的手，捋了捋她的额头：“是不是晕车了？”
方小鱼点点头，生生把即将冲破喉咙的食物咽下，重重的拍了几下胸脯，才缓和了些：“没事没事，我没事。”
这时林勋瞧见不远处有一个推着车的摊贩，快步走了过去，拿了一瓶矿泉水，付完钱转身，可是原本的地方已经没有了方小鱼的身影。
许凡好不容易下车，嘴里骂骂咧咧的抱怨被身后的大妈踩了好几脚，又抱怨不该来凑热闹。
他站在站台上没看到林勋，正想问林轻轻就见他站在不远处一个摊贩前左顾右盼的寻找什么，于是走了过去：“找什么？小不点呢？”
他瞥见林勋手上的矿泉水，眼睛的光瞬间亮了，从他手里抢过水：“还是哥们贴心，知道我被闷得都快吐了。”
他拧开瓶盖，咕噜灌了一大口，转身把矿泉水递给林轻轻：“来一口？”
林轻轻接过矿泉水，漫不经心的问：“方小鱼呢？”
“跟杨思思走了，我刚才看到她们朝市心广场的方向走。”小有拉着冯艾走了过来：“我们也得赶紧找个好位置，这人太多了。”
身后的高伟抬手看了眼手表：“快九点半，时间还早，烟花秀还有两个小时才开始，我们先到里面找个位置坐一下。”
“快走吧！后面的人跟生化危机里的僵尸一样，怪吓人的。”曾旭回忆起去年看的电影，浑身起鸡皮疙瘩。
冯艾嫌弃的看了他一眼：“至于吗？生化危机就把你吓成这样，那山村老尸不得把你吓尿了，里面那个……。”
听到《山村老尸》这个名字，小有吓得打了个哆嗦，赶紧伸手捂住冯艾的嘴巴，眉毛皱成了川字：“别说，等会太晚不敢回家了。”
“你又没看过，你怕什么。”冯艾撇开小有的手，笑了起来：“胆小鬼。”
“真的很吓人吗？”许凡倒是来了兴趣。
“吓人，但是很刺激。”冯艾点点头。
他眼神提溜一转，凑近林轻轻的耳朵问：“那我们哪天一起看看？”
曾旭也来了兴趣，提议道：“那我们哪天找个时间一起看看，我租个片子，人多热闹。”
“我不去，我不要看。”小有立刻拒绝，她胆子小，可不敢看那些恐怖的片子，为了不让大家继续看鬼片这个话题，她拉着冯艾就走：“赶紧走吧！等会抢不到好位置了。”
几个人散漫的朝里面走去，林勋情绪不佳，走在他们后面。
烟花秀的地点离车站还需要走个十几分钟，可是车站周围已经是人满为患了，为了市民的安全，前面的道路不允许机动车进入，用铁栏围了起来，留了个只能两人通过的口子，旁边还有保安守着。
市心广场里面很热闹，有人举着各种动物形状的氢气球在吆喝，有拿着会发光的发箍游走的商贩，也有举着荧光棒吸引女生的人，街道旁边还有贩卖水果零食和饮料的推车……
虽然离烟花秀的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但广场里已经挤得像春运一般，乌泱泱的全是人，可以说毫无撤退可言。
夜幕渐沉，高悬在广场的灯把昏暗的天空变得绚丽起来，广播里播放着一些轻柔的曲风，伴随着工作人员时不时的提醒。
广场的中央是一大片人工湖，此时湖边已经整齐的架好烟花，四周被围栏划出了一大片区域，前排放置了座椅，是预留给有身份的人，普通市民只能在围栏外观赏。
方小鱼在花圃旁边的石凳上坐了会，觉得人舒服了不少。
王鸳见时间差不多，提醒她们该去找位置。
广场分为好几个区，烟花秀在东区，但此刻那边的人已经是水泄不通，她们只好往旁边一个区走。
其他区也是人潮涌动，根本挤不进前排，她们找了个偏一点的角落位置，杨思思见广场的榕树上爬了人，便提议她们也爬上去，但这个大胆的想法被王鸳和方小鱼拒绝了。
这个时候大家都顾不上文明，只想找个地方增加高度，她们很幸运占领了一个石凳，站在上面瞬间眼前不在是乌黑的一片脑袋。
林勋他们也随着人群被挤到方小鱼所在的区域，离她们不算远，他的个子在人群里算高挑的，因此很快就看到站在石椅上的方小鱼。
他不自觉的拨开推搡的人群朝她的方向走去。
许凡没注意到方小鱼，他抓住林勋的胳膊，心情已是烦躁不已：“别往那边挤了，那边人更多。”
他顿住，站在原地。
“就这里吧！这里的位置还行。”林轻轻也提议不要再走了。
三个女生被四个男生围在中间，尽量保护她们不被人挤到。
疲惫的等到十一点。
广播开始播报烟花秀开始的时间，工作人员一再提醒要注意文明观看，注意安全，避免拥挤踩踏。
但是广场上的人充耳不闻，一个劲的往前挤，生怕错过最佳的观赏位置。
十一点三十，广播开始倒计时。
周围的高楼亮起了绚丽的灯光，射灯在黑夜里肆意张扬，直入云端。
“哧”的一声，引线被点燃，伴随着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声音，一排烟花齐放，在空中绽放出无数灿烂的烟火，把夜空衬得流光溢彩。
林勋并没有被烟花吸引，他转头，在人群里寻找方小鱼。
绚丽的烟花把她的脸照得明亮起来，她裹着围巾，露出一双眼睛，看不出悲喜。
他们隔着人山人海，隔着漫天烟火。
她望向天空，而他望着她。
烟花放了半个小时，在众人的意犹未尽中结束了。
大家举着手机，等待着广场大屏幕上的倒计时。
人群突然开始骚动起来。
大家都以为人潮是挤去看大屏幕的倒计时，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不明情况的人纷纷跟着动起来。
可是倒计时并没有开启，而是死亡预告的开启。
有几个男人不顾石椅上已经站了方小鱼三个女生，硬是要挤上去，站在最旁边的方小鱼不得已，被挤下来石椅，她个子小，很快就淹没在乌泱泱的人群里。
王鸳和杨思思焦急的大叫她的名字。
方小鱼在人群里高高举起手，示意自己的位置，但是却无可奈何的被人推着走远。
林勋听到方小鱼的名字，在人群里寻找她的身影，却一无所获。
他的第一反应是拨开人群，在挤得水泄不通的广场上，艰难的朝方小鱼的方向走去。
好不容易挤到杨思思和王鸳站的石椅旁，他慌忙的问：”方小鱼呢？“
王鸳担心的说：”她被人挤到那边了，不知道怎么的，这些人突然就跑了起来。“
”你们站在这里别下来。“林勋嘱咐了一句，赶紧向王鸳指的方向去。
广场的人难以想象的多，放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人头。
方小鱼她被人架着，身上厚重的衣服，四周是人高马大的男人，她双脚只能勉强着地，胸腔被挤压着，呼吸有些困难起来。
”方小鱼，方小鱼，方小鱼……“
林勋在人群里一边艰难的拨开人潮，一边大声呼喊方小鱼的名字。
方小鱼听到林勋的声音，喘着气勉强回复：”我在……这里……“
嘈杂的人声，空旷的环境，她的声音像弱小的水滴流入大海，很快隐匿在夜色里。
”方小鱼……方小鱼……“
林勋还在焦急的呼唤她的名字，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让他慌得不行。
刚开始，人群还是只慢慢的走，渐渐的就有人跑了起来，众人便慌乱了，也跟着跑起来。
慢慢的越往前走，能钻的间隙越少。
不多时，众人开始意识到了危险，每个人都用尽全力的挤着旁边的人，来给自己争取更多的喘息的空间。
方小鱼听见左边传来小孩的哭声，右边也有老人痛苦的哀嚎，甚至连强壮的男人也开始乞求身边的人不要再挤。
场面一片混乱。
方小鱼觉得自己已经快无法呼吸了，但还是伸手拉了一把右边的老人，她用尽全力挤到老人身边，用自己的身体给老人挤出了一点点微弱的间隙，却没想到被老人拽了一把，脚没站稳，又被后面的男人推了一下，整个人猝不及防的跌在了地上。
源源不断的人还在朝她挤来，无数只脚踩在她身上，钻心的疼在身上的各处蔓延，她尝试着站起来，可是那些跟密林一样的脚根本不给她一点机会。
她已经来不及害怕了，只能无力的抱着头默默的忍受那些无情的踩在她身上的脚。
正当她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的时候，一只有力的手准确的抓住了她的衣服，硬生生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随后她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她忍着疼痛抬起头，看到林勋心急如焚的脸，瞬间就不害怕了。
林勋红着眼问：”怎么样，没事吧!”
方小鱼忍着身上的疼，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没事，就被踩了几脚。”
她说的很轻巧，但内心里还是后怕的不行，如果林勋晚来几秒，恐怕她真的就要被踩死了，想到这里他还心有余悸。
人群还在不停的朝前面挤，林勋把方小鱼护在怀里，握紧拳头，用手臂给方小鱼撑出了足够呼吸的空间。
“会爬树吗？”林勋突然问。
“会，怎么了？”
“好，那你现在紧紧拉着我，千万不要松手。”
林勋护着方小鱼，一路艰难的挤到一棵数旁，树上趴着两个男人，正饶有兴致的看着树下的人。
”爬上去。“
在方小鱼还没反应过来时，林勋把手放在方小鱼的腰上，用尽力气把她举了起来，方小鱼则紧紧的抱着树干，一点点的往上爬。
树上的男人见有人侵入了他的”领地“，粗暴的用脚去踹方小鱼，林勋抓着那个男人的脚警告他：”你要敢动她一下，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拽下来。”
男人被林勋凶狠的眼神震住，想把腿收回来，林勋却不肯放手。
“好好好，我不动她行了吧。”男人求饶。
林勋这才放了手。
方小鱼好不容易爬上了一个较粗的树干，待人坐定之后，弯腰伸手想去拉林勋上来，旁边的男人不满的说：“小姑娘，这棵树就这么大，没位置了，你的小男朋友就不要上来了。”
方小鱼没搭理他，反而是林勋开了口：“你就在上面不要下来，我去找许凡他们，确定他们没事了，我就回来找你。”
林勋消失在了人群里。
树上的男人接了个电话，听说前面有人撒钱，他不顾拥挤不顾危险，毅然跳下树，把树下的人粗暴的推开。
方小鱼紧紧的抱着树，不敢乱动，过了许久，她听见了警车的鸣笛声，接着是救护车，一辆接着一辆。
不用想也知道是出事了，方小鱼无助的坐在树上，可是林勋很久都没有来找她。
终于，她在别人的帮忙下，狼狈的从树上爬了下来。
她她没有电话，联系不上杨思思和王鸳，也找不到林勋，只能在广场上漫无目的随着人群游荡。
到处都有伤者坐在地上等待救援，有的地方被拉上了警戒线，警察一批又一批的赶过来，救护车拉走了一辆又来了一辆。
四周犹如战场过后，兵荒马乱，一片哀嚎。
这是方小鱼第一次与死亡擦肩而过。
她站在广场上的角落，看到被警戒线拦住的地方，躺着几个用白布盖着的人，他们安静的躺在冰冷的地上，再也看不到新一年的到来。
她的嘴唇泛白，身体冷得发抖，额头上却冒出细密的冷汗，她手脚冰凉，全身无力，脚下犹如千斤。
“方小鱼……“
身后有熟悉的声音呼喊她。
她还来不及转头，便被林勋紧紧的抱在怀里，眼前一片漆黑，只有熟悉温暖的怀抱。
方小鱼的害怕和无助在这一刻彻底的释放了出来，终于在林勋的怀里放声大哭：“我等了你好久，你都没有来找我，我好害怕。”
林勋把方小鱼抱的更紧了些，温柔的抚摸她的后脑勺，轻柔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她在林勋的怀里抽泣：“你知不知道我看到那些白布盖着的人，我好害怕是你，我真的好害怕。”
林勋的声音微微颤抖：”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
他没有告诉她，他看到那些白布盖着的人时，内心里的恐惧比她更多。
许凡站在不远处，望着两个紧紧相拥的人，不禁感慨：“如果今天晚上找不到方小鱼，恐怕我们都得陪他通宵在这里找。“
林轻轻的十指向掌心蜷缩，奋力的捏紧拳头，胸膛在翻滚着强烈的怒意，她死死的盯着他们，犹如一条冷血的毒蛇。
许凡说：”那小子看来真的沦陷了。“
广场上出了很严重的踩踏事件，跨年夜倒计时被迫取消。
群众被紧急疏散，受伤的人被送往医院，没受伤的人则乘坐公交车各自回了家。
这班公交车上的人不多，车厢没有开灯。
昏暗的空间里只有窗外迷蒙的路灯照耀着静谧的夜晚。
方小鱼坐在靠窗的位置，惊魂未定，林勋坐在他身边，沉默不语。
窗户被打开了一条缝隙，冷风随着缓慢而行的公车，一点点涌进车里。
她的毛绒耳罩在拥挤的时候丢失，围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扯掉，冷风便直直的灌进了她空荡荡的脖子里。
林勋伸手想把窗户关上，被方小鱼抓住手腕：”别关，我想吹吹风。“
她的表情隐在月光下，异常的惨白。
林勋没说什么，而是把身上的羽绒服脱下来，披在方小鱼的身上。
”我不冷。“
方小鱼把衣服推开，却被林勋牢牢的固定在座椅上。
”听话。“林勋的声音低沉，不容拒绝。
方小鱼仰头看他，眼眸里还有未褪去的惊恐神色：”你会感冒的。“
林勋笑了笑，把方小鱼揽如怀中：”这样就不冷了。“
方小鱼把头靠在林勋的肩膀上，心有余悸的说：”如果你没有把我从地上拉起来，也许躺在那里盖着白布的人就是我。“
”别胡说八道。“
”我现在想起来腿都还在发抖，你不知道我那一刻有多害怕，我真的以为自己会被人踩死……“
方小鱼话还没说完，下巴便被林勋轻轻抬了起来。
他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勺，低头重重的堵住了她的唇。
濡湿的唇舌交缠着，开始似乎在忍耐，忽而变成很用力的亲吻，他的舌尖不断的扫过她的唇瓣，吮吸着她的舌尖。
不给她一丝喘息的机会。
车厢里很暗，雾蒙蒙的月光从透明的玻璃铺撒在他们的周围，路边的灯晕染着温暖的光。
林勋的手很凉，贴着方小鱼的后颈，冰得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放开了她，又接着吻。
吻到她快窒息，又微微放开她。
反反复复。
他们坐在倒数第二排，前面的乘客寥寥无几，没人注意到他们的动静。
直到到站，林勋才放过她。
方小鱼的脸色不再是刚才的惨白，而是透着红晕，连带着耳朵也是红的。
林勋牵着她的手下了车，他把她的手塞进了自己卫衣的口袋里，两个人十指紧扣走在寂静的街道。
到了方小鱼家楼下。
方小鱼不舍的说：“我到家了。”
“嗯。”林勋摸了摸她的头：“回去好好洗个澡，把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忘记，好好的睡一觉。”
方小鱼突然觉得这句话很熟悉，像是在哪里听到过。
想了一会，才想起来第一次跟林勋手牵手的情景。在学校门口，他以一敌三，之后拉着她跑到巷子里，他送她走出巷子，在榕树下也是这样叮嘱她。
她轻笑，把手从他的掌心里抽出，仰起头，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我不想忘记今天晚上的事情，我要把今天的事情，还有今天的你，牢牢的记在心里。”
林勋的视线停在她的脸上，久久的。
在她猝不及防之际，他抓着羽绒服的领口，把她拉到自己怀里，俯下身吻上了她。
良久，他放开了她，把脸靠近她的耳边，鼻尖扫过她耳边的发丝，微微喘着气说：”那天晚上在榕树下，我就想亲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