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埋没了两年的真相,居然以这样的方式重见天日,也不知是讽刺多一点,还是看客的怜悯多一点。
人声渐渐消失,隐藏在幻境背后的云清出现在几人面前,近乎金橘色的火焰在马灯中静静燃烧,沉寂一如云清古井无波的神情,孟瑞茫然无措,站在他的身边,眼角还挂着未擦干的眼泪。
“姚夏在哪里?!”
不理佟全的怒吼,云清把目光投向阮泽,“如果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办?报仇?还是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阮泽不明所以,“这是个没有意义的问题,为什么会问我?”
“没有意义吗?”云清轻笑,“我还以为你才是那个最理解我的人,生离死别,再失而复得,你都忘了。”
敏锐地察觉到云清话里有话,阮泽多留了个心眼,选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我没有忘。”
云清深深看了他一眼,神情有些失望,随后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用空着的手牵起孟瑞,两人对视着,久久没有挪开视线。
话头却指向阮泽几人,“他为你们扫清了最后的障碍,这是我比不上的,我认输。但在孟瑞的事上,我绝不会让步,还剩最后十分钟……”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低到微不可闻,阮泽赶忙拿出手机确认时间,结果正如云清所言,十一点五十,离十二点整,只剩最后十分钟!
然而他们此刻还不知道姚夏的下落,佟全心急如焚,拿出已经使用过一次的道具,跟随铺天盖地的寒气直直朝云清逼去!
只要能抓住孟瑞,就还有机会!
沈默在一旁辅助他。
阮泽倒是没莽莽撞撞冲上去,他回想云清所说的话,总感觉自己抓住了一些东西,却又如隔一层薄纱,看不清晰。
孟瑞想要报仇,肯定会杀了孔郁,所以一定不会放任孔郁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再退一步,至少也是在自己的周围。
有了沈默的帮忙,佟全总算是与云清打了个不相上下,一时间,火焰与冰刃齐飞。童梦晴虽然没有加入战斗,却还是紧握自己的附魔枪,全神贯注地注意着三人的动静。
而孟瑞还是那副呆怔的模样,站在云清背后,背靠围栏。
阮泽愣了一下,急切地跑到天台边缘,果不其然,在围栏之外,孔郁被捆得严严实实,只露了一个头和手脚在外面,维持着他生命的绳子,系在围栏上,只需要用刀轻轻一划,就能为他这一生划上句号。
虽然事态紧急,但阮泽心中还是冒出了这个荒诞的疑问:这鬼杀人还采用的物理方法?
找到孔郁,阮泽并不打算施以援手,这天台就这么大,云清还能把人藏到哪里?他环顾一圈,走向门口上更高一层的平台。
刚摸到冰冷的铁质阶梯,阮泽就感觉后背传来一股热浪,他急忙往旁边躲,拳头大的火球堪堪与他擦肩而过。阮泽额头冒出冷汗,但也肯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大吼道:“拦住云清!”
阮泽利落地爬上平台,果然在上面发现了昏迷不醒的姚夏,然而他却不敢轻举妄动,因为有人比他先到一步,此刻正掐着姚夏的脖子,将他高高举起,转醒的姚夏惊惧不已。
“姚夏!”
阮泽刚唤出唐刀,对面的孟瑞瞳孔猛地一缩,其中浮现恐惧与恨意,连带着,手中力气也加重不少,疼痛和窒息感让姚夏涨红了脸,拼命攻击着孟瑞的手臂。
孟瑞放开了手,染上憎恶与疯狂的脸变得扭曲丑陋,“你们都该死!”
说罢,他便化作半透明模样,硬生生想要挤进姚夏的身体,一副身躯被两个灵魂拉扯,姚夏滚到地上止不住地惨叫,皮肤上已经沁出了血,现在的他,有如一个被血液包裹的血人。
阮泽把姚夏扶起来,“先配合我用余玉。”
即便疼到神志不清,但姚夏还是听话地把余玉紧紧握在手中。
阮泽话不多说,赶忙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笔和纸,照着自己宿舍的模样,在纸上画了出来,在他埋头苦干的时候,姚夏已经面如土色,孟瑞的灵魂只有一半还暴露在空气里,而另一半,则已经完全融入了姚夏的身体中。
另一边,佟全借来的的强有力道具作废,他只能拿出一件又一件其他道具,也不管有没有效果,只管闷头砸上去,再配合沈默,也能给云清制造不少麻烦。
到了这个时候,起到主攻作用的居然是童梦晴,不得不说,她的附魔子弹对上云清的火焰,起到了不俗的效果,然而带的子弹有限,她只能挑选最佳的时机开枪,以确保每一颗子弹都能创伤云清。
三个人齐心协力,才能勉强拖住云清,让他无法分心去查看阮泽那边的情况。
而佟全,早在听到姚夏惨叫的那一刻,心就揪了起来,他心中着急万分,却也无可奈何,只能不停祈祷,阮泽一定能救下姚夏,一定能!
“快……”阮泽憋着一口气,狠狠画下最后一笔,一把抓起画在手中摇晃,“好了!姚夏快!”
姚夏虚弱地睁开一只眼,弓起身子,怀中的戒指发出淡淡微光,柔和以不可阻挡的姿态缓慢将姚夏吞没,随后,他的身体变得软塌,最后,竟然完全变成了一张薄薄的平面。
失去容器的孟瑞被甩了出来,他的半边身子因为不稳定还处在坍缩状态,似乎有些不解姚夏发生了什么事,一时之间,他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看见扁平的姚夏顺着一道风,飘向阮泽。
阮泽把画展开,姚夏融入其中,成为画中一员。
做完这些事,阮泽转头就跑,直接从近两米高的平台跳了下去,边跑还边招呼佟全几人,“快跑!让容野舟来收尾!”
佟全还不知道姚夏是否安全,赶紧追问:“姚夏呢?!”
“救到了,”阮泽把装着姚夏的画举在头顶,“在这里。”
此时的佟全可谓是狼狈不堪,满脸都是被熏出来的黑色痕迹,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上,几乎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燎泡,有些还在往外流着脓水,但他愣是没喊过一声疼,顶在众人面前当前锋,直面云清的攻击,直到阮泽叫他们撤退。
童梦晴第一个撤了出来,沈默紧随其后,阮泽和佟全刚想跑,却被一脸阴沉的云清阻挡在门口。
后面,则是几近暴走的孟瑞。
阮泽握紧了唐刀,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对策,他压低了声音,“再撑几分钟,容野舟说等我到十二点。”
“他疯了?!”佟全咬牙切齿,“他真以为凭你一个新手,能对付得了这样的场面?也不怕把你玩死了!”
阮泽没回话,眨了眨眼,调转方向朝着孟瑞,“你记得孔郁吧?想不想杀他?”
萦绕孟瑞周围的怒气与怨气暴涨一大截,几乎是瞬间,他就来到了阮泽面前,两人之间,仅仅间隔一把唐刀的距离。
阮泽把唐刀架在自己脖子前,刚好挡住孟瑞一双利爪,他歪头笑了笑,“想杀孔郁?他就在这儿,就被挂在围栏上,不去看看?”
每一次听到孔郁的名字,孟瑞的暴躁似乎都能溢出边界,极度的愤怒与仇恨已经蒙蔽他的理智,可以说的毫不犹豫地,就依阮泽所言冲到了天台边缘。
云清目呲欲裂,再顾不及阮泽二人,急忙想要拦住孟瑞,而此时陷入癫狂的孟瑞又怎么听得进他的话,两人僵持不下,天台邪风大作,其中裹挟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和浓郁的血腥气。
从昏迷中醒来的孔郁见到这样的场景,直接被吓得尿了裤子,声泪俱下哭喊着不要杀他。
“不要杀我!救命!!!”
乐得见云清和孟瑞内讧,阮泽拍拍屁股打算走人,佟全走了过来,问:“他们怎么回事?”
“我猜的,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一个人是直接死在孟瑞手里,这完全不符合‘复仇鬼’的行事逻辑,难么多半就是有人在他背后指示,控制他的一举一动。”
“云清?”
阮泽点头,“对,因为手上有了人命,复活就难以奢望了。云清和死后孟瑞的相遇,看来比我们想象得要早。”
为了能制止孟瑞,云清紧紧抱住孟瑞,不惜以自己作为承载对方怒火的工具,很快,他的身体上就出现了被森森鬼气所腐蚀的痕迹,黑色伤口上全是腐肉,然而他眉梢都未曾抖动半分,还将马灯举起,温柔的火焰舔舐着孟瑞,期望能将自己的温暖传递给他。
眼看着孟瑞眼中渐渐恢复清明,阮泽暗忽大事不妙,“快走!”
他拉着佟全的手臂,对方却一动不动,甚至还反问他:“为什么要走?”
“佟全你……”
阮泽难以置信地看着佟全,随后,他的视线缓缓下移,那把熟悉的匕首,现在正以贯穿的姿态,从他的腹部没入,再露出一点染红的刀尖,动手的人,正是佟全。
“为什么要走?”佟全重复道,空蒙一片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光彩,但他的嘴边,却还带着森然的笑容,“永远留在这里不好吗?”
匕首被抽走,阮泽捂住伤口,却捂不住汩汩往外流的血液,他忍着痛,用上自己最大的力气给了佟全一巴掌。
佟全似乎有一瞬间的清明,但很快,表情又变得木讷。
叫不醒对方,阮泽只能先护住画,准备找机会冲出去。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划破空气的尖叫,随后便是重物落地的声音,阮泽一愣,踉跄着跑到天台边缘,在教学楼之下,孔郁的尸体像一摊用血和成的烂泥。
云清搂着孟瑞,与佟全一起,朝阮泽夹包而来,握着唐刀的手心全是汗,阮泽背后紧紧贴着围栏,退无可退。
“我不明白,”云清驻足,“这样一个必输的局面,他为什么不出现?是又抛弃你了?”
不知为何,听到云清的话,阮泽心中隐隐有些异样,他忍不住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吞吞吐吐打哑谜,有意思?”
云清神情悲悯,“被祂戏耍,永远也逃不出这个局,我们都是一样的可怜人。”
阮泽火气上来了。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谁跟你一样?”
云清叹了口气,举起马灯,即使隔了一段距离,阮泽还是感受到火焰的高温,“我无法催眠你,你难道不觉得这其中有问题吗?”
举着唐刀的手一顿,阮泽实在是搞不明白云清说这些的目的,但他还是把这句话记在了心中。
“别废话了,快点结束我想回去睡个好觉。”
那想他话音刚落,灼热的火焰就直扑他而来!
手中倏地一空,一只手揽着他的肩,将人带到了安全的地方,阮泽急忙提醒:“慢点,我的肚子还在往外冒血。”
容野舟脸色沉沉,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殷红的伤口,他把阮泽的头按在自己怀里,“痛吗?”
阮泽呼吸很轻,“好像没什么感觉……”
“什么不叫我?”
这人语气平静,却让阮泽觉得有些莫名的怂,他脑袋往里缩了缩,“真的,可能是痛得麻木了。”
容野舟克制地吻在阮泽头顶,并没有让对方察觉到。
简单处理过伤口后,阮泽被轻缓地放在地上,看着容野舟提着刀气势汹汹地走向云清几人,他用手背遮住下半张脸,掩盖了自己扬起的嘴角。
有大腿抱的感觉,真好。
云清看着眼前这人,眼中情绪复杂难,“好久不见。”
容野舟掀起眼皮,“你认识我?”
“是的,”云清温柔地拍打着孟瑞的后背,用来安抚他由于看见容野舟而带来的惶恐与不安,“但你忘了我,他也忘了我。”
不耐烦的目光投向佟全,容野舟轻抚过唐刀刀身,铮亮的表面映照出他冷漠的眉眼。
“‘候月’,我还记得它的名字。”
无意理会与聒噪的云清,容野舟挥刀闪身,带起一片冷色刀光,直逼云清。云清也不甘示弱,高耸的火墙倏然筑了起来,想要挡住容野舟,却被对方一刀劈散。
带着孟瑞立上围栏,云清面露无奈,“以前就打不过你,别说现在……小心一点,他们盯上你的爱人了。”
容野舟收刀冷笑,“同样的错误我不会犯第二次。”
“那就好,”云清随手将马灯扔给容野舟,而后低头对上孟瑞的眼睛,笑了起来,“期待你们的好消息。”
话闭,两道紧紧依偎在一起的身影,缓缓向空中倾倒,几乎是在眨眼间,便消失在容野舟的视线中。
被关在门外的沈默和童梦晴二人,突然收到传单的通知,说他们已经完成任务,将在十分钟后回到现实世界,一时间还有些回不过神。
“发生了什么……这就结束了?!”
童梦晴不屑沈默的大惊小怪,“结束了难道不好?赶紧庆幸自己又活了下来吧。”
锋利的刀刃紧贴着佟全的脖子,只需要容野舟轻轻一用力,就能将他的脑袋整个削下来。
但容野舟没有动,他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他在犹豫,如果真的下了手,阮泽会有怎么样的反应,是否会发怒,是否会排斥一个心狠手辣的人跟在自己身边……
“容野舟。”
他回神,急忙去扶住脚步虚浮的阮泽,“别乱动,伤口会裂开。”
“没事,”阮泽摆摆手,“反正待会儿就要回去了。”
容野舟没再说话,只是神情专注的照看着阮泽,生怕对方出问题。
那头,被催眠的佟全终于恢复清醒,他拍着自己疼痛欲裂的脑袋,还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
阮泽看到容野舟手里的马灯,“云清哪里抢的?这应该就是佟全要找的道具吧?”
不满意阮泽老是想着别人,容野舟有些后悔刚才没有杀了佟全,他闷闷地说:“不知道。”
阮泽笑,“给他用用,用了让他还回来。”
把装着姚夏的画撕碎,姚夏顿时出现在众人面前,佟全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抓着姚夏的肩膀,紧张兮兮地问对方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姚夏安慰他:“好了,我没事,多亏了阮泽。”
两人手牵手朝阮泽鞠了个躬,这可把阮泽吓了一跳,“别这样别这样!怪吓人的。”
佟全看到阮泽腹部的伤口,面带疑惑:“你什么时候受的伤?”
阮泽:“……”
无语归无语,阮泽还是立马按住了容野舟蠢蠢欲动的手,顺便拿过马灯递给佟全,“是这个吧?赶紧用,用了还我。”
佟全激动万分,接过马灯后,又朝阮泽鞠了个躬。
暖橘色的火焰包裹住姚夏,阮泽试着摸了摸,“这火摸着还挺舒服,可惜了,如果能在现实世界用,都能省一半的空调钱了。”
容野舟掰过他的脸,“你的伤,也要治。”
“好好好,等会儿就治……”阮泽答应下来,“说来也奇怪,上次我胳膊断了,疼得要死要活,现在被人捅了个对穿,除了失血觉得有点虚之外,一点疼都感觉不到。”
闻言,容野舟沉默下来,阮泽看着他有些奇怪反应,打趣道:“你是不是知道原因?告诉我呗。”
容野舟揉了揉他的头,“没事。”
佟全把火焰收回马灯中,硬是被两人不是情侣胜似情侣的相处方式秀了一脸,这下终于逮着一个空挡的机会,赶紧把马灯还了回去。
“谢谢!如果需要,我可以当你的契约者,以后为你做牛做马,不在话下!”
阮泽算是看出来了,这佟全就是被惊喜冲昏了头脑,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他大度的一挥手,“不用!举手之劳而已。”
结果扯到伤口,鲜血直流,佟全赶忙送上来一个治疗类道具,就算这样,他还被容野舟狠狠瞪了一眼。
“对了,”阮泽笑嘻嘻的,“那个契约者是怎么回事?”
佟全解释道:“可以简单地理解成性命相连,你死我也死,但我死你不一定死的那种,所以我必须保护你的安全。”
“懂了,那怎么组队?”
“很简单,”佟全拿出自己的传单,把背面展示给阮泽看,“只需要组队双方,互相在对方的传单上写上名字就行了。”
佟全的传单背后有两个名字,卓达和姚夏,他问阮泽要不要也组队,被阮泽拒绝了。
“不了,太麻烦。”
“也行。”佟全并没有勉强。
十分钟时间到,阮泽来到了纯白空间,一如既往的五个黑色光球漂浮其中,阮泽挑挑拣拣,选个了离自己最近的光球。
空间崩塌前,他听到容野舟的声音。
“在现实世界,我不能出现,但外界的很多东西,我都能感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