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迟念也不想和眼前的男人有什么交流,索性拉开了一些距离。
很奇怪,还是控制不住。
轻微的躁郁症,烦人。
雨越来越大,打在伞上啪啪作响。伞檐往外伸去,迟念身边那独特的清冽气息依旧,甚至更近了些。
左淮野怕她被淋湿。
他察觉到来自迟念的抗拒,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明明之前还是那个离了他就不行的女孩,哪怕一分一秒,她不都是要黏着他的嘛。现在却冷淡的像陌生人一样......
左淮野的眉深拧着,冷白的指节紧握着伞柄,慢慢沉了口气。
一把伞隔开了雨幕,在这一小片空间里,他原以为迟念可以听他好好解释。
可是他错了。
对方连想和他说话的心思都没有,甚至是避之不及。
心里被她这突然间的举动,骤然扯破了一个口子,隐隐作痛。
“我到了。”
温吞的嗓音打散了左淮野神游的怏样,迟念下意识抱着音乐课本后退一步,礼貌朝他挥手,“谢谢你的伞。”
“等......”
“我上去了。”
真是一点沟通的余地都不给。
左淮野有些无奈,行云流水地收了伞,迈开一步伸出手臂。
纤细的手臂被对方拉住,迟念面带疑惑看向他。
四目相对。
左淮野眼里微微湿润,带着氤氲朦胧的水汽,不舍都写在脸上了。
迟念也不是没有感情的木头人。
见他这些日子里的“纠缠”,也知道左淮野肯定是有什么话想说。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
那些她最需要的日子里,她最依赖的人亲手把她推开了。那些阴暗晦涩的日子都只有她一个人熬过。
现在再来煽情?会不会太晚了点。
“请你放手。”迟念一字一句把话说清楚了。
“我们谈谈吧。”
手臂上的力道紧了些,富有磁性的低嗓音钻进了她的耳朵里,阵阵酥麻。
真的是......倔驴!
迟念抬眸,对上左淮野含情脉脉的眼神,淡淡的道,“没什么好谈的。”
她一字一句补充道,“我和你没话说,也不需要在这听你说那些煽情的话。”
趁对方失神之际,迟念轻轻把手抽出,眉眼间带着明媚的释然,“懂了吗?”
左淮野愣在原地,没说话。
雨天少人出行,就连宿舍楼下也没什么人。室外落雨嘈杂,室内倒是安静不已,只能依稀听见宿舍阿姨吱呀的风扇声。
还有就是,心跳声。
左淮野站在被雨泼湿的地板上,耳边却唯有渐渐没落的心跳声。
得,心凉了半截。
迟念不准备在这里多做停留,毕竟“孤男寡女”、毕竟她是学生他是老师、毕竟......
迟念一边胡乱瞎想一边转身。
右手掌心里骤然一空。
呃......喂!
手机!
她转身时,纯白的裙边被风掀起一抹好看的弧度,触到左淮野笔直的西装裤。
手机没了,被左淮野抢了。
“你!”
迟念瞪圆了眼睛不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对方波澜不惊地继续,趁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拉起她的手捏着大拇指解锁屏幕。
左淮野低垂着头,细碎的几缕额发散在高挺的鼻梁上,投下一片阴影。
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察觉到迟念抗拒地缩起手指,左淮野丝毫没有一点动摇,视线平静地扫过黑色的屏幕。
不是这指。
左淮野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慢慢地拉过她的食指,继续试。
细腻的触感,激得迟念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迟念能感受到自己脸前有着轻飘飘的气息,不是她自己的,而是眼前这个男人的。
噔。
开了。
修长完美的指尖在屏幕上快速划过,点了几个按键。
手机响了。这次是左淮野的手机。
“有事给我打电话。”
左淮野的嗓音低沉轻懒,在她耳边却如同炸开的烟花,难以忽略。
迟念不自觉点点头。
其实,真的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接触过了,特别是和异性,特别是和他......
她迟疑了半分钟,耳边的声音消退。
耳畔只剩下他那句“有事给我打电话”,指尖呆滞了一会,她伸出手接过手机。
左淮野抬眸看她,又指了指她紧攥的手。
语气淡淡的补充,“不许删。”
迟念被这句话吸引,抽回了神。
对方的目光似乎不舍得移开,她在慌乱中也没顾及这些,只是匆忙转身离去了。
迟念一路走到电梯口,在等电梯的间隙,余光回睨,瞥见那个熟悉的身影还在原地。
她想看,但是没转头。
还没看脸上就已经泛起了烫人的温度,她抬手,用微凉的指腹给自己的脸降温。
该死啊啊啊啊!
刚刚就这么红了吗?
所以他一直看着是因为这个吗?
啊啊啊!
迟念内心的小兽疯狂出走,已经要被自己的窘迫给逼到无路可退了。
狗男人!
“同学。”
身旁炸开一个女生的声音,提醒她进电梯。
迟念一惊,意识到电梯已经下来了,忙不迭抱着书前进了一步,略显尴尬的笑笑,“不好意思。”
跟在身后的女生也礼貌性回复她一句,低头按了下自己的楼层。
迟念看了一眼,7楼,一样的。
于是她就没在意,握着手机按上食指解锁。
入目就是通讯录里大大的【野】字。
这是什么?备注名?
迟念的嘴角扯了一下,略带无奈的长吁一口气。
完了,讨债来了。躲不掉了。
他从国外杀回锦都大学当老师,不会也是因为她吧?
“嘀。”
到了。
迟念摇摇头不想再胡乱猜测,出了电梯门,凭借着脚步记忆走到了寝室门外。
“我不去。”“啊啊啊,我也不想去。”
门是开着的,迟念一站到门口就迎来了扑面的窒息。
一个枕头飞到了迟念脸上,胡小烟皱着眉头,表情委屈冲到门口。
她的语气里带着歉意:“啊,念念你回来了,我还准备去解救你呢。”
迟念懵了一下,被打到的脸侧头发散落。
她弯腰捡起了地上的枕头,头也不抬的嗯了一声,语气悠然地询问,“等你来,天都黑了。不过,谁惹你生气了。”
迟念拿起抱枕,正想递过去,就被胡小烟半路截下。
“该死的社团!社团活动!”
手里的枕头被她掐到变型,她气冲冲地比划,“我,胡小烟,刚进社团不久就替他们做苦工,干这干那,现在又有活动策划要我干。”
“还没出社会就感受到了打工人的苦逼生活了。”
“嗯......”迟念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那不干了。”
她的指尖抵着下巴,“大不了退了,我们不做受气包。”
“可是......”胡小烟犹豫了。
“她可不想退,不然以前的活白干了。”韩听弦坐在床上探出头,对着胡小烟道,“不就是人不够嘛,好解决。”
迟念以为她真的有什么快速找到帮手的好法子。
结果没曾想,自己看戏的过程中就被拉进去了。
“能不去吗?”迟念欲哭无泪。
“不能。”
/
夜半。
潮湿闷热的空气在房间里漂浮,迟念躺在床上,感受到自己的额间发迹都湿漉漉的,身上也是黏糊糊的,像是经历了一场剧烈的运动一般。
沉重的眼皮掀开,入目便是满屋的晦暗漆黑。
太阳穴处猛地跳突,刺痛着脑神经一遍又一遍,让她难以入眠。
混沌之中,一双温热的掌心贴着她的额头。
“发烧了。”
声音朦胧到辨不清是谁。
有时是母亲的声音,有时是方沅,有时是她的外公,最后幻化成那个属于他的声线。
“迟迟。”
!
迟念呼吸一滞,身体所有的感官突然变得敏感,任由他那带着雄性荷尔蒙的独特嗓音跃然于耳畔。
她艰难起身,身旁的幻境跟着变了模样。
迟念努力清醒,摆脱了身边虚无的身影,下了床。
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跟着男人的嗓音,好似被蛊惑一般循着声音去了。
男人站在窗边的空地上,冰冷的墙体投下一片阴影,笼罩着他高大颀长的身子。
他漫不经心地笑着,语气慵懒却极其肯定。
一字一句的话语落在迟念心上,格外撩人。
“你想我了。”
才没有。
迟念保持最后一点理智,与心魔做斗争。
她无所谓的避开视线,微微颤抖的身体却暴露了她自己。
照顾她的苏老师说过,“久别重逢,生理性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委屈的泪水, 颤抖着想拥抱的双手,灌铅一般迈不开的脚步。
该死!她觉得自己肯定不喜欢左淮野了。
可偏偏那些话,她都一一踩中了。
晚风掀起了薄纱般的窗帘,窗外灌进来的凉风轻抚过她的脸颊,掀起丝丝长发,带来难得的清醒。
她没说话,对方也不着急。
男人把玩着腕上的珠串,漫不经心地靠近她,一步一步,恍若踩在她心上。
嗓音无比撩人:“我很,想你的......”
她落入这个声音的怀里,实实在在地被搂住了,雄厚的男性气息裹挟着她。
啊啊啊啊!
救命!
迟念一个激灵直接从梦境里醒来,十分清醒地跑到浴室里,拧开水龙头。
纤细的手捧着凉水拼命往脸上拍,怕不够提神,还接了盆水。
于是把脸埋在水盆里憋了半分钟,再起来,再埋头。
确保那是梦以后,迟念双手撑着台子看向镜中的自己。
打游戏到半夜未眠的韩听弦听见动静,也摸到了浴室门外,和迟念搭话。
她见迟念整张小脸都苍白着,唯有脸颊的苹果肌处泛着微红。
“闷太久了?”她问。
迟念摇摇头,说了个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那就是——
春梦,吧?
/
第二天的迟念精神状态欠佳,为了不让专业课老师逮到机会提问,特意挑了最角落的位置坐着。
“迟念同学来了吗?”
老师还是忘不了每节课都叫她。
迟念只能硬着头皮回应,跟着老师的指引上台。
她轻轻拢好纯白裙摆,坐在钢琴凳上,披肩的长发随着弹奏时的手臂轻微摆动着。
纤细的指尖在黑白琴键上跳跃,溢出清脆好听的音色。
指尖回落,音符跃动。
脑海里不再是狂浪翻涌,而是有清润的溪水流过重重山峦,流过她的心间。
这是她难得的天赋了。
即使曲目难懂,即使指法转换繁多,她都能轻松驾驭。
声声琴音流转,传出了授课教室。
门外时不时会有人经过,偶尔也会有驻足欣赏的人,学校特意为此在转角设置了个休憩的地方,装饰的也很温馨。
“左老师。”
“左老师。”
人来人往间,有几个同事朝他打招呼。
左淮野一一礼貌回应了,漫不经心地坐在软绵绵的沙发椅上听琴音,也不急着走。
就这样一直在授课教室外的转角停留。
辗转巡视的一个男老师得了空闲,便也同他一起坐在沙发椅上,寒暄似的开口,“左老师今天不用去看实习学员吗?”
“不用。”
他熟稔地拒绝了对方递过来的一支烟,迭起一只腿,双手交叉轻抵下巴。
左淮野见他一副疑虑的样子,补充道,“来这等人。”
男老师咬着烟头,眯眼扫视了一圈,疑惑未减。
“是薛老师吗?怎么不去教室办公室?”
他心里又想着,左淮野这种年轻高知分子,应该是有些闲时乐趣的。比如,音乐。所以坐在这里等人。
左淮野却移开目光 ,落在最后一间音乐教室的窗户上。
“不是老师。”他轻声道。
对方脸上的笑意收住,转而好奇地试探,靠向他道,“朋友?”
这话一出,左淮野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那句“是学生”被及时扼杀在摇篮里。
只是顺着“不是老师”的思路,差点就说了句“是学生”。
下课铃响,有学生欣然冲出了教室。
那位老师想到自己的课时,没能等到回应,就匆匆和左淮野道别。
一到冷冽的目光落在门口,有同学出来时愣了一下,匆忙移开视线。
迟念也意外撞上了左淮野的神色,隽秀的眉微敛,拉着胡小烟往另一边走。
“念念,楼梯在这边。”
胡小烟也看到了左淮野,拉着迟念朝楼梯方向走时,还不忘笑嘻嘻地打招呼,“左老师好。”
左淮野难得笑了笑,闷声点点头,却还是看着迟念。
眸光里的热切都要冒火了。
迟念就算没抬眼,那灼灼的目光也快要把她看穿了。
“是左老师。”胡小烟还推波助澜地拉着她的手臂,走到左淮野面前去,提醒她向师长打招呼。
迟念濒临抓狂的边缘。
这感觉,颇有种小时候被长辈拉着招呼亲戚的为难。
“嗯......”
她的眉心折起,指尖微缩故作无事,声音小极了,“我,我知道......”
迟念想起了昨天的那个梦境,脸上泛着红晕。
不是说,梦都是相反的吗?
怎么让她一大早上起来就遇见了左淮野。
胡小烟戳了戳迟念的手臂。
男人目光下落,盯着迟念被秀发遮住的半张脸,语气里带着散漫,“怎么,不认识我了?”
这嗓音好听的要命!
迟念心跳都漏了一拍。
左淮野看出了她的不好意思,却饶有兴致地继续逗她,“迟念同学。”
迟、念、同、学!
脑海里陡然掀起一阵巨浪,把迟念的小脸渲得绯红,心里已经溃不成军了。
一定,一定是梦。
迟念不动声色轻掐了一下自己的指骨。
“嘶。”她痛得小声倒吸口凉气。
“念念你怎么了?”胡小烟想走了,却见迟念的眉头都拧了起来。
“没事......”
迟念扯平唇角,嫣然地笑笑,又加了一句,“没事。”
她手臂动了动,慢吞吞地抬眸,眼眸淡然看着眼前的男人招呼一声。
“左老师。”
这话飘到左淮野耳朵里,他听出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嗯?”
他尾音微扬,看来并不准备就这么轻易放迟念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