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北方读初中之前,苏冉冉从小生活在乡下。
南方的乡下,尤其是夏天,虫子遍地走,比北方的虫子大得多。
苏冉冉渐渐脱敏了。
当然,她是害怕的,膈应居多,但做不到徒手捏走虫子,文静的性格使然,表面永远波澜不惊。
她选择“敌不动我不动”的做法,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虫子歇好了自己就会走了。
萧飞闲哉哉斜视勒着他的大块头:“我去捉虫,一起?”
杨费一听这话,骤地从萧飞身上撤离,躲得远远的。
萧飞在树下待久了,身上夹带着好闻的树叶气息,他走来,气息铺天盖地般,沁入苏冉冉鼻息。
萧飞弯腰,拾了根树棍,赶走蜘蛛,收棍,动作自然潇洒。
苏冉冉不好意思直视近在咫尺的人,视线如是落在那枚喉结,她僵滞,像被点了穴。
“吓出汗了,同学?”萧飞说,开玩笑的语气,没半点嘲笑意味。
苏冉冉:“?”
她抬手轻触额头。
额间浮着一层细密的薄汗,她清楚的知道是因为紧张,一靠近萧飞就会紧张,紧张频率过高,自己也无奈。
她横向摆了两下脑袋,窘迫一笑。
萧飞归位,捞起折扇扇风,风力之大,蔓延到苏冉冉的位置。
犹如孙悟空借了假的芭蕉扇,越扇,火越大。越扇,她的耳根越红。
突然风小了。
苏冉冉微不可察地扭头,杨费不知从何处搬来小板凳,坐在风口,正眯着眼享受这阵人造风。
萧飞:“……”
杨费的头偏向苏冉冉:“对了同学,你叫啥名儿?”
萧飞扇风的手一停,虽早在分寝花名册见过她的名字,但想听她亲自介绍。
“苏冉冉,冉冉升起的冉冉。”她慢吞吞说着。
“哦哦真好听!”杨费指了指萧飞,“他叫萧飞。”又指向自个:“我叫杨费,百步穿杨的杨,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费……”
萧飞嗤了声:“花里胡哨。”
“啥?你想吹口哨?”杨费看萧飞的眼神无敌真诚,“嗐!吹呗!”转头继续跟苏冉冉说话。
萧飞:“……”
萧飞瞥着两人,冷不丁问一句:“杨,你画完了?”
杨费笑:“没呐!”
“德行。”萧飞懒洋洋说,“还不赶紧回去画?考不到美院班,到时候别来找我哭。”
“你简直跟我爸一个样儿!嘤!”杨费怒狠狠嘀咕一句,转身,头也不回。
杨费一走,萧飞整个人变得柔和许多。
老者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往杯中放几颗枸杞,倒入热水,微笑端起保温杯,迈着闲步回到院中,做这幅画的收尾工作。
他面对着两位小辈,给画中的少年增添一对笑弧,整体色调特别小清新,是他历来的作品中,比较与众不同的一幅。
老者征得两人同意,将画贴在墙面。
岁月静好的一下午过去。
“我长居雁山,有空常来玩。”老者热切邀约。
萧飞收拾着画袋应声:“会的,您别嫌我们烦就成。”
老者笑得慈祥:“我巴不得你们多来烦我,再见。”
“再见,老师。”
“再见,”苏冉冉跟着萧飞喊,“老师。”
临走前,一抹倩影出现在窗边,举起手机,飞快拍下那张充满青春气息的画。
*
两人一前一后错肩走着,气氛莫名尴尬。
苏冉冉步速越来越慢,内心比一篇无主题的文章还要繁芜,导致她未能获知少年刻意慢下的脚步。
今天天气一直很好,降雨概率小。
但,下雨了。
萧飞立马转身,摘下鸭舌帽戴在苏冉冉头顶,他则是取下画袋,挡在头顶,指了指前方:“去那边的屋檐下躲躲吧,这是过云雨。”
顷刻间,上天无端生气,风雨急掠而来,雨如利剑,发了狠地往下刺,“轰隆——”怒吼一声,一道闪电劈过。
突如其来的暴雨致使沿途的游客一概惊诧。
苏冉冉最怵打雷的雨天,一打雷,她就会耳鸣,多年的老毛病了。
她捂紧双耳,奔跑至屋檐,屋檐下有个水泥台阶,她精神紧绷,还未看清,脚下打滑,身体前倾,全身猛不防砸在湿澾澾的地面。
苏冉冉被摔懵了。
萧飞几乎是瞬间扔下画袋,去扶人。
苏冉冉的胳膊被萧飞抓住,她呆滞住,耳朵里仍在嗡嗡乱叫,额前刘海和两鬓的碎发黏在脸上,模样狼狈,身上沾满泥泞,疼出生理性的眼泪。
回想近期,为什么她每一个丢人的瞬间,都被萧飞看到了。
被谁看到都还好……
为什么偏偏是萧飞?
偏偏是她好像有点喜欢的人。
女孩子的自尊心被撕开,情绪来得突然,她鼻头泛酸,泪水混着雨水从面颊滚落。
“还好吗?有没有摔到骨头?能动吗?”萧飞反复询问。
一声声关切把苏冉冉的神魂带回现实,耳鸣感首次消失的如此之快,余光谨小慎微地看向萧飞。
少年眼底除了担忧,再无其他。
她窘迫难堪,不过,自尊心似是得到一丝掩回。
她艰难地活动关节,张了张口,只嘣出一个字:“能。”
萧飞眉头紧锁,把人扶起来,对上视线那刻,将她眼角的湿热尽收眼底,又看到她的伤口,心里揪了下。
苏冉冉身体左侧倒地面积较大,所幸穿长裤,膝盖磕到了台阶,疼,但没流血,左侧胳膊肘擦伤,血液渗出来,染了灰尘。
萧飞单手摸出手机,糟糕的是没有信号。
他焦急问:“能走吗?”
苏冉冉勾着脑袋,点头。
试着走了两步,一瘸一拐的,牛仔裤下的膝盖许是破皮了,她能感觉到,应该不深。
忽然重心不稳,一个踉跄,本能地去抓支点……
下一秒。
柔软的掌心紧握住萧飞劲瘦的手臂,她得以站稳。
苏冉冉及时松手。
好像只要她松得快,手臂的主人就发现不了似的,这一想法自然不成立。
约莫过去几分钟,过云雨飘远。
萧飞屈膝,指了指自己的肩背:“上来,我背你。”
苏冉冉错愕两秒,忙拒绝:“不用不用,我能走。”
她竭力忍着痛独立行走,偏巧她天生平衡力差得没谱,走得歪歪扭扭。
萧飞回头,溺笑道:“行,我知道你能走行不行?”
苏冉冉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行不行”三个字听起来像是在哄她的意思,听得耳热。
“但是,你走得也忒慢了点吧?而且——”萧飞缓声取笑她,象征性地摸了摸肚子,“我饿了。”
“咱得快点,不然没饭了,只能去山里挖野菜吃了。”
萧飞不经意地看了她左胳膊肘的伤口,伤口太晚消毒,有极大可能会留疤,这姑娘显然不喜欢麻烦人。
“野菜好难吃的。”他拖着腔,又捂了捂肚子,证明是真饿了。
苏冉冉被他说动了,不知当讲什么,只是道:“谢谢。”
萧飞两条长腿弯曲就位,朝后歪了下头:“来吧。”
气氛轻松下来。
苏冉冉这才抬头,侧眸看见被萧飞扔到雨水里的画袋:“画袋怎么办。”
“啊对。”萧飞起身阔步,单手拎起画袋,在空荡处,快速控了控雨水,把画袋背在胸前,再次蹲下,“好了,上来吧。”
旋即。
萧飞预判了她的话,直接回答:“不客气,苏冉冉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