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山学院——位于凌国中南部晖山之上的习文教武之地。
其门派作风较为低调,门下弟子也并不多,因此在江湖上没有什么存在感。
值得一提的是,秋山学院设有一处书阁,名为枕香阁。
传闻阁内收纳的书卷数量惊人,所包含的内容可谓是森罗万象,内置各种珍贵罕见的武本医学、史书杂记、神说奇本云云。
一位少年自枕香阁内踏出,其一身白净素衣,年近二八,身形匀称,面容清秀俊美,头发束起,眼神温和近人。眼中似有无尽星辰。
若是看久了,似要陷进去一般。
少年本是玉剑宗的少宗主,名叫云翎,至于为何一个玉剑宗之人会出现在这里。
究其根本,这就要追溯到十年前的往事了……
年仅六岁的云翎,习武三年就已展现出很高的天赋,那时他可以说是当时小一辈习中很出名的存在。
可好景不长,在一次意外中,云翎气劲全散,其父亲云清之寻遍方法,对此也束手无策。
即便如此,云翎仍然在不断尝试。
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如此反复。
失败并不是最可怕的,无数次的尝试后依旧毫无进展的现实才是最可怕的,这彻底地粉碎了云翎心中对习武的执念。
就在这时,云清之的故交湫道水,也就是秋山学院的院长。
他提议让云翎去学院习文修术,将来做个有才学的人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起初云翎并不愿意习文,可当湫道水告诉他,枕香阁内有帮他恢复气劲的办法的时候,他顿时又重燃起对习武的希望。
可是到了地方之后,云翎并没有找到恢复气劲的方法。
他颇为气愤,收拾东西就打算回玉剑宗去。
湫道水则告诉他,方法就在顶阁内,但那里只有阁主才可以进入。
而成为阁主的条件就是熟背枕香阁内所有的书籍。
听完条件后,云翎感觉自己被骗了。
这书阁内的书籍,且不说二层和三层,光是这第一层就有近五千本,这要都背下来,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
于是湫道水就激他:
“枕香阁目前只有过一位阁主,而且还是一名女子,你若是没有这个决心,那现在便启程回到玉剑宗,继续浑浑噩噩度日就是。”
云翎当时还是太年少,年轻气盛,沉不住气,受不得这激将法。
于是开始了没日没夜的读书,这一读就是十年之久。
这十年内,云翎有过几次想蒙混过关,毕竟只是抽查,说不定就抽到自己会的呢?
可奇怪的是,湫道水问的所有问题都是云翎没有涉猎的书。
就好似他知道云翎读过什么,没读过什么,哪些记得深,哪些又记得浅一般。
经过几次失败后,云翎也就打消了想蒙混过关的念头。
甚至立下不全部背下来,不出阁的誓言。
“书呆子出阁咯,大家快来看看。”
云翎朝大殿走去,周遭的学生们也注意到了他,随后大声招呼其他人过来看热闹。
一时间,云翎被一群身着白色衣袍的学生们围住,学生们各个窃窃私语:
“诶,难不成真的都背下来了?”
“怎么可能,就算在书阁十年,他也背下来啊。”
“就是,仅是这些年新进来的书就有近千本,能把这些背下来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没有理会他们的闲言碎语,云翎一路快步走向殿前,躬身大声喊道:
“湫院长,学生云翎,请见!”
“进来吧。”
等了片刻,一声铿锵有力的声音从殿内传出。
云翎快步走上前,推门而入。
后面跟着的学生也想凑前看看热闹,却被一体型偏瘦的男子挡住。
男子腰间挂着一柄长剑,系着壶酒,脸上白白净净,眉宇间透露着傲人的英气。
只身双手环抱站在门外,无人敢再度靠近,便只得扫兴而去。
走入殿内,大殿布置得古典文雅而又不失宏伟庄严。
一条黑红地毯笔直地对中切开,将大殿分为两半,两侧摆放着名家字画,精致瓷器等些许摆件。
大殿里,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无比宽大的凌国地图。
地图长近四丈,宽两丈有余,四条边有着精致的刺绣花纹,不知是哪位大家所作。
上面详细地标注着大大小小的山脉、河流、沙漠、森林、草原、平原、丘陵、高原、官道、水路等等,大到一望无际的高山湖域,小到纵横交错的暗路官道。
一位中年男子坐在青黑桌案前,手中握着不知名的书卷。
其长相斯文儒雅,看似三十上下,实则已有不惑之年,双目传神,正端详着手中书卷。
不难想象年轻时候的面孔也是应当不错,只是如今多少带了些岁月摧残的痕迹。
“云翎,你来我这寒舍十年有余,也算是学院的一名学生。更加之,你父亲与我是故交,你也是我的子侄,不必拘谨,在那里就座吧。”
湫道水抬头看了一眼云翎,指了指右侧的座位,示意他坐下。
其语气虽然温和但依然透露着身为长辈的肃穆之气。
不过却并不会让人感到不适,反而有些恰到好处。
“院长说笑了,若您这里只算得是寒舍的话,那能算得上富裕的,怕是只有北边宫里的那些贵人们了。”
云翎闻言,微笑弯腰示意后。
走到那张座椅前坐下,等待着对方问话。
湫道水听后也不接这话,只是笑了笑,转言问道:
“你入阁不出十年之久,每日书卷从不离身,可曾读出些什么门道?”
“学生惭愧,悟性不高,怕辜负院长期待。”
虽是嘴上这般说着,可云翎眼中却并没有什么叹惜或者不悦的意思。
湫道水闻言稍稍偏头,瞥了一眼他,随后继续看向手中书卷:
“哦?怎会如此?”
“学生在《山海林》中读出世界之大,广阔无垠,观之不尽也;《游川子》中读出世间疾苦漫漫,人世无常,生之不幸也;《毒经药典》中读出医者救人难,毒者亡人易,人心难测也;《赋语录》中读出文治于心,武治于体,缺一无完也。”
云翎语速不紧不慢,脸色也是颇为自然。
放下手中的书卷于桌案上,湫道水脸上不由得笑了起来,看向他道:
“很好,这些不正是你从书中读出来的吗?”
“学生读到的只是这世间的沧海一粟,越是深究,越是知自身之浅薄,可谓是,道如阔海,取之不尽也。”
云翎微微侧身与湫道水对视一眼,顿了一息后,转眸于他处。
湫道水闻言后很是欣赏:
“不错,正所谓潭之渊,陷方知;海之阔,入则明。你能有这般见识,颇为不易。但世人皆如此,你也不必受其所困,不然只会局限了自己的今后的道路。”
“多谢院长开导,学生受益良多。”
云翎微微弓身子,坐正了身形。
此后二人再未言语,湫道水拿起书卷继续阅览。
云翎则闭目养神,时不时又偏头细细察看那张地图。
两人陷入一种莫名和谐的气氛,却没人愿意主动打破它……
已至傍晚,门外的其他学生们都议论纷纷:
“怎么还没出来?”
“考什么题要考这么久?”
“那小子不会自知不能成,准备动武吧?”
“说什么呢?跟院长动武?哪个脑子抽了的才会这么做?”
“在书阁关了这么久,脑子抽了也是有可能的。”
偏瘦男子早也有些乏意,已经搬来一张板凳,在上面侧躺着休息许久。
殿内……
“好小子,真沉得住气,十年来长进不小啊。”
率先开口打破了这和谐氛围的人是湫道水,此时他对云翎的赞赏之意更甚了几分。
“毕竟读书十年,学生心性不免沉稳了些许,自然不会如当年那般年轻气盛,行事毛躁冲动。”
云翎也没有什么谦虚的意思。
十年的文墨熏陶之下,令他在心态沉稳这方面的确有很大的长进。
“子时,香阁见。”
留下简单的话语,随后两人相继离开……
子时,枕香阁……
云翎来到这个他生活了十年的书阁内,此时的书阁已经没有其他学生。
湫道水也已经到了,他指向一张桌案上的托盘。
云翎也随着他的指的方向,看到了托盘,上面放着的一柄金属尺条和一套衣裳。
尺条为长条方形,通体金黄,约莫长六寸,宽一寸,前端侧为刃,末端为柄。
上面刻着复杂而精致纹路,其锋利程度,不失为一件利器。
衣服则为袍衣的款型,配色由绯红为主。
袍衣上有用金丝绣着的云浪波纹,手感如水般柔滑细腻,做工也是十分精巧细致。
“这便是枕香阁顶楼的钥匙还有阁主的服饰,都是阁主的身份象征,自今日起,你便是这枕香阁的主人了。”
湫道水的语气没有之前那般温和,变得严肃起来。
云翎的眼睛看着托盘好一会儿,抬头回绝道:
“谢院长,不过学生已无当初习武之志,况且习文也能成就不凡,这阁主的重任,学生恐怕没有能力胜任。”
“这习文还是习武是你的自由,今后要如何,也都是自己做决定,只是这阁主之位是兑现你我之约,带上钥匙,随我来。”
湫道水转身便走向楼梯口,稍微停顿了一下,拿起托盘中的方尺,云翎快步跟了上去。
他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了,就算是闭着眼,也能在这里畅通无阻。
一眼望去全是书架,整整齐齐摆着各类的书本。
整个书阁的书籍有明确的分类,每本书都有编号,放在什么地方都是规定好的,便利了取存。
一路上到三楼,这都是云翎来过的,在最里面的暗处还有向上的楼梯,两人随着楼梯继续走,可奇怪的是,走到顶上却是一堵石砖墙,显然已经无路可走了。
“将钥匙拿出来,将虎纹端插入这里。”
湫道水用手指着墙上两块砖中间多出来的细缝,谁能想到这竟然是钥匙孔。
拿出方尺,云翎仔细观察了一下。
果然方尺上,一端的刻纹像是有着一对双翼的老虎,另一端则像是在空中盘旋的凤凰,只是这凤凰有三只头。
将虎端插入砖缝之中,顿时像是地震一般晃动。
湫道水一掌搭在云翎肩膀上,稳住了他。,金属碰撞的声响不断传来,他们两个人脚下的木板开始向下移动。
周围几乎什么都看不清,只有最下面有着隐隐微弱的火光。
随着木板的下移,两人到达了地下,面前有一道木门。
看样子顶楼实际是在枕香阁的地下,只不过需要从顶端进入罢了,云翎在心里这样想着。
只见云翎缓步走到门前,那木门发很轻易地被推开。
缓了缓神,云翎轻步踏入,一股香气扑鼻而来,步子稍稍顿了顿,回头看向湫道水,做了一个疑惑的表情。
湫道水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马上给出解释:
“这里只有枕香阁阁主才能进入。”
云翎也只好只身进入,刚一进入,悠扬的琴音传来,伴随着一阵好闻的异香,让人有些迷醉。
房间不大,四盏黄烛足以照亮整个房间,日常用品和琴棋书画可谓是应有尽有,不过这里最多的还是书。
一位黑内白衫袍的女子侧坐于屋内,纤细的十指拨弄着琴弦,如轻巧的丝雀在琴弦上起舞翩跹。
琴音配合着对方的媚笑,一时间让云翎有些痴迷,不自觉地往前走去。
他盘坐于女子对面,一脸痴醉。
女子捂嘴作娇羞之态,拿起案上酒壶高高举起。
银白透彻的酒水顺着壶嘴如高山流水般落下,莹珠落杯的清脆响声醉人心扉。
女子双手持杯到云翎嘴边,一股醇香弥漫,夹杂着其双手发散的一股让人难以言说的香气。
“璇儿,够了!”
就在云翎快要饮了这杯酒之时,湫道水厚重沉稳的声音从外面响起。
屋内的四盏烛光闪烁一瞬,云翎也从痴醉状态醒来。
杯中的酒水已然变成密密麻麻的黑虫,云翎大惊失色!
本能反应打翻了楚璇手中的酒杯,后退好几步,还有些惊魂未定。
被打翻酒杯的楚璇并没有恼怒,蹲下身子一个一个捡起四处逃散的黑虫。
还一脸无辜带些娇气与委屈说道:
“小水,你这是干嘛?这是小女子好不容易养的小虫子,昨日算到今天有客人要来,特意用来招待,你怎么还不领情呢?”
看着那些虫子,云翎吞了吞口水。
现在想想还是有些后怕,这些应该就是蛊虫。
若不是湫院长方才制止了她,现在这些虫子就会在自己肚子里闹腾。
云翎现在对面前这个看上去没有什么攻击性的女人充满了恐惧。
“好了,也让你闹了这么一出,这孩子现在需要你帮个忙。”
听湫道水这么说,楚璇凑近瞧了瞧。
云翎还是有些恐惧这家伙,不由得后退。
只听得她嘲笑着:
“我有这么可怕嘛?这小孩怎么了?难道是找我练胆的嘛,哈哈哈。”
“来,伸只手出来,我给你瞧瞧,别怕。”
云翎克服心里的恐惧,伸出一只手来,楚璇把着脉心里却有了疑惑,
“经脉尽毁,这手法?”
“这白嫩嫩的手,并不像习武之人,看来是少年时废的经脉,就是神仙来了也没办法。”
楚璇说得很对,云翎也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机会。
可湫道水却是笑言:
“呵呵,这代的谪子仙的眼力实在不敢恭维,比之你师父张恒可差远了。”
谪子仙,云翎有所了解,是在一本名叫《拜仙门》的神说中看到的。
谪子仙是谪仙派的继承人的名号。这种传承很玄妙,但它的确存在。
他们其中有传世的神医,有才华横溢的云游诗人,有千秋功业的朝廷官员,还有统领万千军士的将军等等。
总而言之,能成为谪子仙的人都不是简单的角色。
知道对方身份后,云翎对这女人恐惧减少了几分,而多了几分敬畏。
“原来如此,好一个不破不立,我懂了。”
楚璇闻言又仔细把着脉,随后在云翎后背摸索着,脸上的疑惑散去,换来的满是惊喜之色。
良久,她又故作那般姿态:
“做这件事,可要耗小女子的不少功夫呢?小女子总不能白做吧,若是……”
“可以了,等你帮完忙,你想要的我自然会允诺于你。”
对于湫道水的爽快,楚璇稍稍迟疑一下,随后移步到一空处坐下开口道:
“既然如此,小外甥,来这边我们开始吧。”
云翎愣在原地,他脸上满是疑惑,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
看到他这样,楚璇不由展颜:
“你进来第一眼我便认出来了,那双眼睛和我小妹简直是一模一样。”
“正式认识一下吧,我是你娘楚月的姐姐楚璇,所以你应该喊我姨娘。叙旧以后再叙,现在我们干正事,坐下运气。”
“你是我的……姨娘?可你不是说我经脉已经废了,神仙也难救吗?”
云翎记事前便没了娘亲,对于这个母亲,他是没有任何记忆和感情的,压下心中的许多疑惑,先着眼面前的事情。
“呵呵,难道你姨娘长得不像天上仙子嘛?不逗你了,你的确气劲全散,但并非不能运气。”
“常人所运之气,乃是以口鼻从天地自然间吸纳气于体内,再利用经脉不断运输于全身,待到气运转身体从头至尾一周后,即可借气发劲,这便是炼气者运气的根本。”
“随后经脉通过不断吸纳、运转这些气,慢慢体内就会聚成一源,源能存蓄气,体内有了源之后,聚气,运转,发劲的速度与气量的增长会有惊天的变化,这才是真正地迈入修炼之道。”
“至于你的身体,现在只是看上去经脉碎裂无法经受强烈的运气而已,况且我要你运气的目的,是为了帮你清除这些年荒废的体内所残留的残渣污垢,我们楚家的秘法,再合适不过你这种情况了。”
“楚家秘法《天归》,与常人运气所不同,是以身体为源,以全身毛孔为口鼻,相较于普通的运气,运用《天归》吸纳的气更为纯粹,气量更足,威力自然也更大。”
“可学习此法需要两个必要条件,一是,若体内已经聚成源,则身体就无法成为源。”
“二是,若不拥有足够强的经脉,习此法必将经脉崩脆,使之残废。所以此法为禁法的原因就是无法满足在不成源的前提下拥有足够强劲的经脉。”
云翎很震惊,这种修炼方法是他第一次听闻。
但自知自己的身体情况,刚想说些什么,楚璇就先开了口:
“你表面来看的确经脉碎裂,但实际上在经过这些年的漫长时间后,体内早已生长出新的脉络,常人难以观测出,这归功于小水给你不断使用了修经补脉的药物,无需多言,你运气即可,剩下的我来助你。”
回忆过往,云翎的确每天都会被湫道水强行药水浴,也没什么不适感,反而很舒服。
只是到每到月初,就会变得异常疼痛。
最开始云翎是直接疼晕了过去,但是慢慢的他也就适应了这种疼痛。
具体这是在干什么,他也并不知晓,只知道感觉自己身体好像在变化,体魄也强了些。
他也曾问过,得到的却也是个不明所以的答案。
言至此,云翎也不再犹豫,闭眼开始尝试运气。
由于多年未曾运气,实在有些胆怯。
从前因经脉碎裂,一旦运气全身经脉就会感到如针扎一般刺痛,现在依旧有些后怕。
“别怕,没事的。”
楚璇声音很温柔,可她的做法并不这般轻柔。
待到云翎鼓足勇气运气后,其双手不断快速在他身体各处拍击着,云翎疼得咬牙咧嘴,身体如烈火焚烧,口中闷声不断。
楚璇一手抵在云翎后背,一手悬停于半空中运气。
云翎能感觉到体内有一股暖气在身体各处不断流动,温暖而柔和,眼泪不自觉地流出。
这并不是疼出来的,是多年来第一次感受到气在身体中流动,他内心十分激动,也包含着这十年来的委屈与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