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
伊清枝一进门,就看见魔尊已经从床榻上苏醒,身着皓白的里衣,更添几分清冷的气质。
此时,他垂着头,看着自己的手心,墨发遮住了他的侧脸,让人看不清那神情,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她见魔尊好了,连忙小跑过去,坐到床榻边,笑道:“你终于醒了,是不是感觉好多了?这段时间吓死我了,你就想变了一个人——”
话未说完,缔京渊抬起头,血眸微动,突然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一个猝不及防,打断了她的接下的话语。
伊清枝微愣,摸了摸他的头,道:“怎么了?”
缔京渊呼吸有些紊乱,道:“当时,你死了。本尊看着你的尸体,就仿若坠入了无尽深渊,再也找不到半分清明。本尊想去屠灭仙界,却被暗日拦住.....后来,你的身躯消失不见,而本尊也彻底忘了你,站在原地,无论怎么想都无法回忆起,刚才到底发生了何事.....”
他声音低哑,有些断断续续,话语间带着失而复得的庆幸。
伊清枝鼻间一酸,回抱住他,道:“我不是说了,千年之后还会再见,你也不必刻意去等。嘻嘻,现在我们两个人又能一直在一起啦!”
缔京渊血眸微敛,问道:“你真的....不想走了吗?”
伊清枝点点头,道:“我之前这样说,不是为了稳住你,是真的不想走了。陪在你身边,在无尽的寿命中与你并肩携手,坐拥魔界江山。”
缔京渊将脸埋在她的脖颈处,感受着那花香馥郁的气息,问道:“那你的亲人?”
人界向来有‘亲人’一辞,大抵是说从小到大的亲近之人。
虽然未曾听她提起过,但缔京渊也明白,她应该是有亲人的,而且也是千娇万宠,否则也不会养成如此温和善良的心性。
伊清枝眨了眨眼,道:“没关系,我死了那么久,大概也释然了吧。而且,我还有个哥哥,可以安慰我的父母。”
至少还有些许藉慰。
缔京渊沉默片刻,似乎是感觉到了,她是真的下定决心,而不是一时冲动,于是道:“好。”顿了顿,又道:“先前是不是吓到你了....?”
他说的是之前自己被煞气附体的时候。
伊清枝摇摇头,道:“还好,就算体内有邪物,你也没有伤害我,已经很好了。”
“将你囚禁在铜雀殿,不算是伤害?”
她想了想,道:“不算吧,反正那个时候,我也是每天吃吃睡睡,跟宅在护法殿其实没什么区别。”
听此,缔京渊低笑一声,捏了捏他的脸,道:“傻。还真是心大。”
“这叫看淡世俗,及时行乐!”
说完,她又盈盈一笑,道:“真期待啊,封后大典!不过,还有一些别的事需要处理。”
比如说——虺阴。
缔京渊眸色一沉,运转了一下体内的魔息,淡淡道:“确实,该解决这一切了。”
“不过话说回来,那煞气既然已经在你体内祛除,是不是本体就还在紫水晶里?”
他沉思片刻,突然道:“恐怕没那么简单....”
话音刚落,温鉴婴就匆匆的走进来,将难测棋局展现在两人面前,道:“不是,情况有变,那煞气好像附着在虺阴身上了?”
上面一颗黑子,此时浑体散发着赤红的气息,看上去是在被反噬。
伊清枝好像明白了什么。
那煞气本来是想渐渐将本体附着在魔尊身上,可现在功亏一篑,自当是另寻目标。
而虺阴又恰好在炼化土灵珠,于是煞气便顺着灵脉,去往了他的体内!
可这次,就像魔尊方才所说一般,没那么简单,虺阴整日浸染着紫水晶,又将煞气与那紫水晶融合,这样一来,煞气本来想侵入体内,根本就是轻而易举。
魔尊和妖皇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互相对视一眼。
随后,温鉴婴嗤笑一声,道:“有趣,弄巧成拙了?这岂不是一个大好时机。”
缔京渊同意的微微颔首,道:“是。”
就这样,达成了共识,那煞气似乎控制虺阴的身躯,游荡在翡翠谷附近,于是便打算前往将其一举杀戮。
她拿出那枚指戒,交给姬明月,道:“这是他留给你的,等会....拜托了。”
只要找到机会,封印煞气。然后趁虺阴意识还未清醒过来之时,将他斩杀,一切就都可以结束了。
姬明月眸色微动,接过那指戒,道:“好。”
*
眼前的战况,简直比不周山之乱还壮观。
只不过这次,魔尊早已炼化了两颗灵珠,实力突飞猛进,可谓是无人能及,但一时半会也依旧无法压制住虺阴。
他暗紫色的瞳眸涣散,染上了一片漆黑,很明显是真的被煞气控制了,但似乎还有些许意识,在负隅顽抗。
伊清枝叹了口气,只道他是自作自受。
不远处,暗日与斩夜打得火热,但与千年前不同,他的动作干净利落,效率也很快,那些杂碎根本就近不了他的身,甚至都没吝啬一个眼神。
侧脸沾上几抹殷红的鲜血,居然还有点小帅。
说不定赤月看到之后,会欣慰的赞叹一声。
毕竟现在的暗日的确沉稳不少,不是那个动不动就拔刀相向的右护法了。
而另一边,白纹依萱则与七步打的难舍难分,她看上去都着魔了,周身毒气弥漫,追着人家不放,仿若女修罗在世。
伊清枝忍不住竖了个大拇指。
随后,她来到妖皇身边,焦急的看向上空的战况,道:“还是没找到时机吗?”
那玉髓瓶要封印煞气,也得寻到一个时机,看准它薄弱的一刻,然后直接出手。
温鉴婴蹙着眉,操纵着掌心的难测棋局,道:“没。他常年通过那紫水晶汲取灵力,煞气很容易就浸染了他,找不到空隙。”
“那这样下去,恐怕也不是办法。”她有些担忧的喃喃的。
温鉴婴阖上眼,沉寂半晌,突然站起身,难测棋局的灵力刹时间翻涌起来。
见状,姬明月连忙走过来,道:“你是想——!?”
相对于姬明月的惊诧,温鉴婴只是微微颔首,道:“是。反正待一切尘埃落定,这难测棋局也不需要了。”
伊清枝瞳孔微震,道:“你是想....献祭它?”
温鉴婴浅浅一笑,道:“是。虽然陪伴了数千年,有些不舍,但还是物尽其用罢。”
难测棋局是上古圣术,能掌握的也就寥寥几人,里面蕴含着强大的纯净灵力,黑白相较,应该能压制住那邪物,然后趁机封印它。
伊清枝张了张口,却觉得现在好像也没别的办法了,若是它真的融合了虺阴的身躯,塑造了肉身,那就糟糕了。
煞气有强大的愈合能力,哪怕将虺阴的身躯劈成两半,都可以迅速愈合。
——就像打不死的蟑螂,恶心又粘人。
温鉴婴垂眸,抚摸了那历经千年沧桑的棋盘,深吸一口气,就将它悬浮而起,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它打入虺阴的体内。
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阻止了他,道:“这么好的难测棋盘,就要献祭了?”
温鉴婴一愣,转过身,只见一衣着怪异的男子站在后面的巨石之上,一头简短的墨发被风吹拂飞起,露出一张精致俊秀的面容。
“阁下是?”温鉴婴不解道。
虽然没见过,但这个人的身上,却有着和他相似的气息
——难测棋局的气息。
伊清枝定睛一看,眼睛顿时一亮,惊喜道:“温铭皓!?”
听到白衣女子的声音后,他浅浅一笑,道:“好久不见,遵照当时的约定,我来找你了。”
伊清枝一愣,才想起来,他之前说过.....找到时空裂缝,就还会来寻她。
但这次,恐怕又得拒绝他了。
温鉴婴眼眸微眯,对她道:“你认识?”
伊清枝点点头,道:“知道。就是他,之前答应可以带我走的。”
听此,温鉴婴了然一笑,又突然玩味的问道:“那你现在要走了?”
“不!那个....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好像有别的话要说?”说着,示意了一下温铭皓,道:“对于那煞气,你有别的方法?不用献祭难测棋局的那种?”
温鉴婴垂下眸,道:“有,但也要献祭难测棋局。”
伊清枝:“.....”
这边,温鉴婴叹了口气,道:“罢了,阁下别捣乱了,本座很忙。”说着,就要继续动作。
刹时间,温铭皓将他的难测棋局幻化而出,抵至温鉴婴面前,道:“用这个。”
温鉴婴一愣,看了半瞬,道:“果真,阁下是天机殿殿主,言方旬?”
“是,但也不是。”
“这难测棋盘孕育数万年,就这样献祭,不心疼?”
温铭皓耸了耸肩,不甚在意道:“这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了任何用处。”
温鉴婴看着他,顿时明白了什么,又瞥了眼一旁的白衣女子。
看来,这所谓的‘天机殿殿主’,也不属于元雍大陆....
事情真是越变越离奇了。
见他似乎真的毫不心疼,温鉴婴眼眸微敛,结果那难测棋盘,道:“既然阁下慷慨解囊,那本座就不客气了。”
“请便。”他淡淡道。
随后,跃至白衣女子面前,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道:“走?”
伊清枝抿了抿唇,道:“你急着走吗?”
“还好。”
“那就再等等,我有话想单独与你说,但我有点担心这里....”说着,往魔尊的方向望了一眼。
温铭皓:“......”
他仿佛已经知晓了答案,但依旧什么也没说,走至一旁,靠在巨石上闭目养神。
*
只见温鉴婴抓住了时机,干净利落的将难测棋局打入了虺阴的躯壳内,随即,手指开始凝决——
刹时间,‘虺阴’动作一僵,痛苦的开始挣扎起来,整个人从天而落,摔在了地上,激起一片庞大的尘土。
那两股力量在他体内纠缠,一正一邪,仿若要将他撕碎。
虺阴的眼底恢复了片刻清明,竭力压制体内煞气,顺带还妄想逃脱这里。
可下一刻,一团黑雾笼罩天地,就将他禁锢在其中,哪里都去不了。
缔京渊居高临下的睨着他,目光平淡,如同看着一死人般,冰冷道:“温鉴婴,交给你了。”说着,便隐匿而去。
温鉴婴见报仇机会就在眼前,突然嗤笑一声,示意了一下姬明月。
蓦然,她催动指戒灵力,金光乍现,用玉髓瓶将虺阴体内的煞气封印在了里面,又保守的将其幻灭在掌心。
而那边,温鉴婴早已落至虺阴身旁,垂着眸,看着他狼狈的摸样,道:“没想到,你还有今日这般姿态,真是让本座大开眼界了。”
虺阴吐出一口鲜血,笑道:“成王败寇,世间至理,要杀要剐随你便。”
温鉴婴将镇魂将唤出,这是他先前从魔尊那里要回的,只为了今日能手刃他。
“本座一开始的想法,是先将你凌迟处死,在封印你的魂识,放入地狱业火中焚烧燃尽,受尽皮肉之苦,永生永世不得超生。但现在,本座不想这么做了。”
虺阴妖治俊美的面庞始终噙着浅浅笑意,虽然姿态狼狈,但还是直视着温鉴婴,似乎根本不怕,反而道:“呵,悉听尊便。当年能屠尽你狐族半数族人,就已经让人死而无憾了,呵.....呵.....”
他嘶哑的笑着,临死之际,还不忘惹恼眼前之人。
温鉴婴眸色有一瞬间的闪动,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道:“本座已然活到了这般年岁,定然是不会如同当年一般,被你只言两语就击溃,你还是省省力气罢。”
虺阴:“.....”
随后,温鉴婴摇了摇头,笑道:“可这么多年,你还是这样,让人咬牙切齿的恶心。不过俗话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本座今日就网开一面,干净利落的杀了你。”说完,就执起了镇魂剑。
事实上,都只是说辞。他这般做,是看透了虺阴的狡诈多端,要是一拖再拖,保不准他又会想出什么损招来逃脱。
所以干脆....直接了解了他。
所有的事情,也应该结束了,这千年的苦心谋划,把他累得够呛,自己也该安度晚年了。
于是,温鉴婴嗤笑一声,毫不犹豫的将刀刃刺入他的胸膛,鲜血迸溅,染红了他苍白的面庞,那暗紫色的眼眸死死的瞪着,却再也不能发出声响。
这镇魂剑也是上古法器,这样被刺入心脏,自然是一击毙命,没有能生还的可能。
下一刻,温鉴婴一脚将那具尸体踹开,管他死不瞑目,道:“来人,将他的尸首丢进万尸坑的业火之中。”
一切尘埃落地,千年前的仇,终于在今日完成了夙愿。
温鉴婴深吸了口气,眼底晦暗不明,但能看出来,像是在释然——
蓦然,他抬起头,看向远处那个身姿绰约的女人,喃喃出声道:“月儿。”
姬明月虽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却心有感知,对他浅浅一笑,风华绝代。
遥遥相望之间,这跨越了百年的爱恋,终于引来了最终的幸福篇章。
*
另一边,伊清枝看着远处的场景,瞳孔微震,朱唇轻启,却并没有说些什么。
她抬起手,抚上心口处生死根的位置,喃喃道:“答应你的,我已经做到了。”
虺阴身死,大仇已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