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边,伊清枝听了之后,微微一愣,心下有点动容,可很快就被她压了下去。
甩开脑海中那些不应出现的想法后,道:“不用,我在这里作画比较得心应手。而且我有点急,我希望....可以画得再快一点!”
缔京渊血眸微敛,带着些不解道:“谁交给你的任务?”
听此,她忍不住笑了,垂下眸,摇了摇头,“不是的,都是我的想法。”顿了顿,又安抚道:“你不必担心我,真的没事的,就把我看成‘作画狂魔’吧!我真的想继续画下去,就是一个人的那种,拜托了!”
缔京渊:“.....”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白衣少女推着,往寝殿门处走去,边道:“好了,等我画完了,就来找你!”
到了外面,她叉着腰,又道:“其实,我的故乡有一个习俗,一对夫妻成亲前,有段时间是不能见面的!所以,你也可以看作是我的一点小小礼数?”
缔京渊沉默片刻,随后道:“原来如此,本尊就姑且相信你罢。但是别总是那么晚才休憩,会把身子熬坏的。”
“嗯嗯!”
她踮起脚,在男人的脸侧落下轻轻一吻,道:“尊主,你不是很忙?先去吧,我看着你离开!”
缔京渊其实是不想走的,不管她所言是真是假。
但他知道这个女人的执着,有时若是不依她,夜晚就会一个人生闷气,躲在被褥里捶床。
心绪至此,缔京渊只好微微颔首,道:“好。”随后,带着些留恋的转身离去。
临走之际,他回过头,果真看见她信守承诺,一直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不曾挪动过。
见他转过头,白衣女子带着盈盈笑意,朝他挥了挥手,姿态娇美。
缔京渊看了片刻,才又往前走去,眼底不易察觉的化开一丝笑意。
.....
另一边,待玄衣男人走后,伊清枝放下手,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而去,目光变得黯淡起来。
她回到寝殿,合上了门,又靠在上面缓缓的坐在了地上,神情恍惚,让人无法猜透她心中所想。
事实上,她方才真的很想答应。
——在五劫殿陪着他。
他低头批阅着卷宗,她就趴在桌案上,静静的看着,然后眼神游离在他的面庞上,一举一动,所有的一切,都收入心中,再勾勒在纸上。
这样一来,一定会没有任何瑕疵,会是最完美的画作。
可是....
她站起身,鼻尖有些酸涩,打开了桌案的匣子,那里面是她慌乱之中塞进去的东西,一张只落下寥寥数笔的画。
现在纸张变得有些皱,只能作废了。
而如今,她只能靠着自己的记忆,摸索着落下画笔。
只希望能有些许相似。
*
这夜,她又做了噩梦。
不知是多少次被惊醒后,她再也受不了,喘着气,看向窗外的狂风暴雨,一双水蓝色的眼眸倒映着不安的情愫。
自己做的梦,是一天比一天离谱。
甚至第二日醒来后,变得更加疲倦。
终于,伊清枝坐起身,点燃了烛台,坐到了桌案前,执起毛笔,写下来几个字后,就幻化出难测棋子,要将它带去远方。
可是她的动作是如此缓慢,犹豫半晌,甚至指尖灵力都还没催动。
突然,外面一道惊雷而下,将她吓得浑身一颤,眼前泛过一片冷白,笼罩了整个寝殿。
伊清枝回过了神,不经意间,想起来上次言方旬在她面前说的话,一字一句出现在脑海中,催动着心里的最后一根弦。
而一切的最后.....她还是催动了灵力,借助难测棋局的力量,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走”。
*
翌日。
缔京渊坐在桌案前,虽说是在批阅卷宗,可神情却并不似平常般专注。偶尔停下来,一手支着额侧,血眸微敛,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这边,暗日推门而入,将一摞卷宗放在一旁,看着自家尊上魂不守舍的模样,顿时心下了然,道:“尊上,您若是想见她,不如就直接去,她一定会很欣喜的。”
缔京渊:“.....”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放下了朱砂笔。
——她竟然说不来就真的不来。
数日倏然而逝,他连那个女人的半个身影都没见到。如果不是派人暗地里探查了一下,他或许真的会认为,她已经离开了。
不管怎么样,他都觉得很不对劲,每一处、每一刻,仿佛都笼罩上了一层朦胧,但以前却并非如此。
他抬起眸,一双殷红的血眸熠熠生辉,如同上好的玛瑙,苍白修长的手轻轻敲打着座椅。
刹时间,指尖的动作停了下来,五劫殿再次恢复一片寂静。
随即,他站起身,往外面走去,边道:“暗日,你先处理一下,本尊有事。”
暗日:“.....??”
就这样,玄衣男人‘无情’的离去了,只余下暗日一人风中凌乱。片刻,将目光落在那如小山一般高的卷宗后,顿时欲哭无泪。
灼月现在身份不凡,也不再担任魔界左护法一职,所以事务都交给他处理,本来就已经累得两眼昏花了。
结果....自己只是送个公文,就莫名其妙的多了一堆卷宗!
虽然是自家尊上交代的事情,可是....可是!
他忽然开始想念了——之前与自己同为护法的前任同僚。
*
护法殿。
缔京渊穿过花苑,走至殿前,犹豫片刻后,抬手叩了叩门。
本以为会有回应,但半晌,里面都没有任何动静。
于是,他便毫不犹豫的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依旧是层层叠叠的画卷,铺展在任何一处地方。
环顾四周,的确没有发现那抹素白的身影。
她现在不知去了哪里。
缔京渊血眸微眯,正打算寻个地方就座,然后茗茶稍等片刻。但很快,他的视线落在了里屋屏风后的一张桌案上。
他记得,上次来的时候,她就在埋头做着什么事情。可一见到他进来,就匆匆的塞入了抽屉。
想到这,缔京渊眸色一沉,就往那处走去,然后掀开衣摆坐了下来,举手投足间风华绝代。
只见桌案上有些杂乱,而入眼间的,便是一副铺展开的画卷,男人矜贵高大的身形被细腻勾勒着,五官深邃分明,眼眸传神,三千墨发被一顶金冠束起,整个人显得端正严肃。
一笔一划的线条流畅精细,能看出来作画者花费了很多的心思,不知道度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
但很明显,这还是一副未完成的作品,华袍只是被摹画了下来,上面的纹样走势还没被全部勾勒好。
缔京渊勾了勾唇,凌厉的眉眼多了几分柔软缱绻,先前的烦乱与不悦竟然全部不见了踪影。
只可惜....她现在不知去了哪里,不然的话,他一定要好好夸赞一番。
随后,他忽然余光一瞥,看见了抽屉里露出的一点宣纸边缘,没有塞好,能隐约看见上面的一些字。
缔京渊支着额,百无聊赖的拉开抽屉,突然有些好奇,她上次到底在藏些什么?
于是,随意的拿起一张,垂下眸看了起来。
雕窗外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带来清新湿润的气息,但天色蒙灰,时不时划过一道雷电,倒映在瞳孔之中。
时间一分一刻的过去,待看清上面的内容后,缔京渊瞳孔微震,随后眸色越来越阴沉,如霜似雪般死寂,殿外时而闪过的惊雷,仿若将他的心都映照的一片冷白。
他抬起手,拿出那抽屉里所有的宣纸,一字一句的看了起来——
“从很久之前,我就觉得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所有的一切....我都不熟悉,不知道如何窃取打探情报,也不清楚怎样与叛徒阴谋回旋。但是在这里,却是大部分人从小就会的生存技巧。于是,我开始觉得,如果想要融入其中,就应该摸索着学习,这样才能站有一席之地,至少不会平白无故的死去.....”
“后来,我发现自己处理公务的能力越来越好了,注意力可以集中,之前要花几个时辰才能搞定的麻烦事,现在半个时辰就好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熟能生巧’吧。要是能这样一直安静祥和的批阅卷宗,为他分担一点琐事,感觉也挺好的。”
“但是渐渐地,我发现自己太天真了,这里的浑水岂是随便看看就能摸清的,即便是知晓了些什么,也不过是冰山一角。我没来之前,魔尊冷酷薄情,雷厉风行,说不定对于虺阴,根本就无所畏惧。可现在,我只会成为一个拖累。司徒戎诏死了,司徒见月也死了,我没有兑现承诺,我保护不了那父女俩,也保护不了自己。”
缔京渊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白纸黑字,每一句话都发自肺腑,字迹有些潦草,并不像平常般认真的落下一笔一划,能从中看出她心中的复杂与繁乱。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不断地游离,指间微动,一张张翻阅着,讲述了这段时间里,她内心所有的想法。
甚至能想象到,在那些狂风暴雨的夜晚,她是怎样坐在这里,执着笔,在摇曳微弱的烛火下,颤着手写下这些的,或许....偶尔还会落下一两行清澈的泪水。
随后,他看到了最后的几段话,不再是独白,像是对他说的话:“我没有办法改变这里,就只能改变自己。尊主,你说得对,我确实一直是个特殊的存在,所以才会与旁人不同,因为我根本就不属于元雍大陆,我只是一个死而复生的魂魄。”
“当你看见这些东西的时候,我应该已经离开了,带着我画下的所有的回忆,与你的画像。希望之后的日子,你可以照顾好自己。虺阴诡计多端,但你没有了软肋,就没有必要再惧怕他,你那么聪明理性,一定知道该怎样做的。”
“不要太想我!我回去继续念书了,那是一个与这里截然不同的世界,安宁祥和,没有血腥与杀戮。若是有一天你能亲眼见到,大概会感到很惊讶吧。对不起,我毁诺了,就算你怪我,也毫无怨言。但我真的很喜欢你,想一直与你在一起,可世事无常,最终我还是选择了离开....”
缔京渊呼吸一滞,一时间只感觉心口处酸涩不已。
他之前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但是.....现在一切都成真了。
哪怕从初识到现在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离封后大典也不过半月而已,却依旧留不住她。
——她还是要走,残忍的、无情的,甚至不想当面与他说。
而且,他从来都不认为,她是个累赘。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的确是自己的软肋。
缔京渊阖上眼,周围好似一片虚无。末了,又看见宣纸下方一小段被划去的字迹,只是寥寥涂了几笔,仔细看还是可以看清。
写的是:“是我天真、懦弱不堪。但说不定....你以后真的会喜欢上别人,重新找到幸福,不会再和我一样....”
似乎是不经意间写下的,或许刚落笔,就被急忙掩盖过去。
但最终,还是被他看见了。
缔京渊:“.....”
他突然被气笑了,眼底却划过一丝悲恸,苍白修长的手指不自觉的攥紧了宣纸,留下一排皱褶,就如同现在的心情一般,烦乱不堪。
下一刻,他又猛然睁开双眸,将那印记抚平,放回了抽屉里,就仿若....什么也没发生。
长时间的寂静,缔京渊靠在座椅上,神情略带疲倦。这么多繁复的事务都没能将他压垮,可就简简单单的几张纸,却像是抽走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气。
随之而来的,是前所未有的困意,甚至是迷茫。
周围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外面淅沥的小雨、破空云霄的雷电,近的仿佛就在耳畔。
殿内烛火摇曳,他沉思着,却不知该从何想起。
那些宣纸上的内容都已经说的明明白白,她待在这里并不快乐,甚至有时感到痛苦、害怕....不能融入其中,但似乎又无法改变自己。
他竟没想到,这么久的时间里,那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是在这样的情愫下舒展而开的。
事实上,她不信任自己,或许也并不相信她。
不希望成为累赘,不想被虐待凌辱。那些噩梦,那些感受,都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而且,聪明如他,居然一直没有想到,她是从另一个世界附身来的。
但若是仔细回想一下,她的那些言行举止,谈吐待人,倒也并不觉得意外了。
仿佛本应该如此。
既然这样,他又能回应些什么?
——强行将她留在这里.....?
若是换作从前,他会这样做。但现在,自己已经不想了。
就像先前在铜雀殿所言,她是无拘无束,自由随性的,也正是因为如此,那双温润的眼眸才总是那般清澈真挚,在这乱世显得难得可贵,格格不入,吸引着他从前不曾停留在任何人身上的目光。
所以——她才是那个‘特殊的存在’。
思绪至此,他只能苦笑一声。良久,才站起身,那双无时无刻都清明的眼眸,竟然带着些许恍神,虽然很快便恢复了寻常摸样。
就这样,他走了,一如往常那般推门而出,银色的发尾在风中猎猎翻卷,摄人心魄。
苍穹之上落下点点雨水,他却没有撑伞,任由那些冰冷侵袭在身上。
遥遥一望,背影竟有些萧瑟落寞。
最终,走进了一片茫白虚空,隐匿无踪,仿若从未出现过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