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后。
伊清枝觉得,这里一定是整个魔宫之中,最高的地方了。而不远处,确实有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不知不觉的被盖了起来。
之前有看到来往搬运木料的魔使,不过,她当时还以为是在修缮房屋,也没太注意。
短短几月,这里就像变了个模样。
见状,伊清枝揽住他的手臂,盈盈笑道:“太美了!尊主,你实在是太贴心了!过几天得了空闲,我就把画板背过来,将它画在纸上。”
缔京渊抬手顺了顺她的发丝,道:“嗯,你喜欢便好。”
她眼珠一转,觉得最近自己也应该准备一点小惊喜,送给他。
但具体是什么,现在....还没想好!
然而,眼看那座华丽的宫殿近在咫尺,她却愈发觉得哪里不对劲.....?
伊清枝眉头一蹙,竟然有种熟悉的感觉,就像是见过一般。
这时,她手背突然传来一阵冰凉,低头一看,便见一只苍白修长的手覆在了上面,似乎带着些安抚的意味,道:“怎么了?你好像有点紧张。”
伊清枝连忙摇摇头,道:“没事,可能是刚才出现了一点幻觉,嘻嘻。”
这是新建的宫殿,以前不可能见过,大概是自己吃多了吧,补出大脑来了。
待她穿过花苑,入眼间,是绯红的纱帐,玉阶朱柱,琳宇金阙,摇曳着的红烛明艳动人,仿若白昼。
伊清枝:“.....”
她止住了脚步,环顾四周,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身旁的男人就要将她领进殿内,可猛然间,她心里升起一种抗拒,伸手就扒住一旁的柱子,道:“等等!我、我有点不想进去,感觉很奇怪。”
缔京渊转过头,看着她现在这般模样,眼底划过一丝诧异,道:“你方才还说没事,这又是怎么了?莫非....是身体不舒服,不如先回去罢,改日再来也并无大碍。”说完,抬手就要覆上她的额头。
冰凉的触感停留片刻,随后,他松了口气道:“幸好,没有染热病。”顿了顿,又道:“本尊抱你回去。”
看着眼前人又开始担忧的神情,她心头一动,觉得自己是不是太矫情了,到底有什么好怕的?
于是,她躲开了魔尊的手,道:“开玩笑的!你竟然相信了!果然,恋爱中的男人智商会降低。”
缔京渊:“.....”
随后,他嗤笑一声,略带惩罚意味的捏了捏她的脸,一字一句道:“走,进去。”
“好痛!”她揉着脸颊控诉着,就往里面走去。
推开殿门,里面布置玲珑别致,光洁绚丽,香炉升起袅袅青烟,绣着银线海棠纹样的屏风巧夺天工,能看出来费了很多心思。
伊清枝惊叹道:“感觉住在这里,每天心情都会非常好。”
——这就是‘钞能力’。
缔京渊拨弄了一下房梁上垂下的挂穗,道:“你今晚便可搬来这里住,以后就不用待在护法殿了。”
这边,她已经越过屏风,往内室走去——想要睡好,床一定要又大又软!
“尊主!这么好看的宫殿,有名字吗?”
话音落下,伊清枝却没立刻听见回应,大概那人也在思索。她也没在意,好奇的打量着四周。
可旋即,眼前映入的景象让她呼吸一滞,连同背脊都攀上一片冰凉。而她也终于明白....这种熟悉感从何处来了。
伊清枝的目光顺着绯红的窗帘,落在那悬挂着的铃铛上,微风轻拂,便发出细微的响声。
下一刻,她注意到了什么,将床榻上的枕帛拿起来看了一眼,别无二致。此情此景....不就是先前在煞气幻境中的那座宫殿吗!?
甚至连甩它的枕帛都一模一样!亏她还回忆了这么久。
可、可是,这竟然不是煞气自己幻想出来的!?而是真实存在的,它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半晌,一句低沉的话语恍惚间传入耳畔——“吾与他同根同源,自然是承接他的意志。”
莫非当时煞气就是通过魔尊残留的一缕元神,才看见这座宫殿的?
想到这,她心口处止不住的躁动,扫了一眼周围,在没发现锁链后,才隐隐松了口气。
诡异,太诡异了!
就在思索之际,缔京渊不知何时来到了身后,冷不丁的出声道:“铜雀殿。”
伊清枝被吓得慌忙转过身,跌坐在床榻上,眼底有些惊魂未定。良久,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道:“...什么?”
“铜雀殿,你不是问这座宫殿的名字。”顿了顿,扶住了她的身子,又道:“怎么如此冒失,站都站不稳?”
听此,伊清枝喃喃出声道:“铜雀殿....?”
——“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这里面的‘铜雀’便是‘铜雀台’,是诗人戏称曹操可能会将二乔美人囚禁的地方。
如今,被莫名其妙的命名为这座宫殿的名字。无论怎么想,都让她觉得坐立难安,诡异至极。而偏偏....当时幻境中的场景竟然又出现在了她的眼前,仿若交相辉映一般。
说实话,伊清枝更愿意相信,这一切都是那所谓煞气的阴谋。相处了那么久的时间,她知道魔尊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他比任何人都要理性、沉稳。所以,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
话虽如此,她却依旧有些不知所措,不禁攥紧了身下的床褥,踌躇片刻,道:“尊主,我还是先住在护法殿吧,这里....有点陌生,我不想一个人待在苑崖山。”
听此,缔京渊微微颔首,道:“好。封后大典还有三个月,到时候本尊会与你一同住在这里。如此一来,你就不会感到不安了。”
新房吗?
伊清枝垂下眸,看着眼前绯红的床帐,又道:“这里虽然华贵舒适,但外面的世界也同样很好看,你不会让我一直待在这里的吧?没有了自由,我会闷坏的。”
话音刚落,她便看见了魔尊略带愕然的神情,随后,他轻笑一声,反问道:“你能问出这样的话,实在是让本尊匪夷所思。你既为魔后,自然也是魔域的主人,想去哪里都可以,何必忧虑这般小事。莫非....你是觉得会有人束缚你?”
伊清枝喉头一哽,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刚才的一番话,应该是让他感到困惑了。
沉默半晌,她还是认为自己多虑了,最近补品吃太多,脑袋运转过度了。
随即,她盈盈一笑,还是没有提起先前煞气幻境的事情,转而说道:“尊主,你说得对,是我太胡思乱想了。还有!我们今晚躺在这里看星星吧,看上去很美。”
殿内的华顶并不是全部遮盖着的,床榻之上,可以看见夜幕低垂的星空,无边无际的浓墨重彩,还有一轮弯弯的银月。
缔京渊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确实是繁星漫天,绚烂明丽。微风吹拂,他的玄色衣袂也随之翻卷,繁复迤逦,就如同倾洒的墨色。
看着已经躺在床榻内侧,甚至连被褥都盖好了的白衣女子,四目相对间,她眨了眨眼,带着些邀请的意味。
见状,缔京渊无奈的笑了笑,抚了抚额。随后,走至一旁,将外袍褪下挂在木施上,也掀开被褥躺了进去,周身轻柔的触感,让人不禁松弛下来,竟带来些困倦。
感觉一股花香馥郁的气息袭来,白衣女子钻入他的怀中,目光清澈温润,抬头道:“京渊。”
不同于往常的称呼,她清丽甜软的声音一出,足以令人心神晃荡。他深邃的眼眸微动,嗓音顿时低哑温和了起来,道:“嗯?”
只见她指着苍穹上的一颗明星,道:“你看那个星星是不是最亮的?只要一眼就可以注意到。”
他看去,道:“是,很显眼。”
“它在天上可能也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特别的存在”。
缔京渊目光醇厚,道:“就和你一样?”
“嗯....?我不知道,但可能比我有用吧,说不定是众星星的老大。”
他的手揽得更紧了些,有些疑惑道:“你觉得自己发挥不了什么用处?本尊认为,你最近的政务处理的很好,给魔宫省下了不少麻烦。”
“也只能处理政务了,我就适合文职。”说完,干笑了几声,道:“这样一比较,暗日才是你身边的顶梁柱,要是他有一天不见了,肯定会让人很苦恼的。”
军队操练,四界密探....都是他手下管理的事务。要是换个人,比如她,没有百年的工作经验,估计还真搞不来。
缔京渊垂眸看她,眼底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伸出手撩开她额前的发丝,道:“那是因为他是很久以前就培养的暗卫,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般性情无拘无束,可能一出生就有自己的职责,在血腥和杀戮中摸索,才有了今日的成就。但往往如此,他们很多人就像是行尸走肉,看不透自己的内心,只能成为芸芸众生一员。”
伊清枝眨了眨眼,道:“你是说暗日?”
缔京渊:“.....”
他叹了口气,“本来还想夸你聪明的....罢了。”顿了顿,又道:“没有明确指谁,只是说四界之中的大部分人。虺阴如此,温鉴婴也亦是如此,甚至是....本尊。”
她微微瞪大了眼睛,感觉这个话题莫名变得有些深刻了。于是,好奇道:“什么意思?能不能具体一点!你是觉得,自己被束缚了,心里厌烦?”
身为一界之主,他是不是很少花时间去做自己的事?整日和那些枯燥的卷宗待在一起,还是几千年,换谁都受不了。
她是这样以为的,可意料之外的是,眼前的男人却摇了摇头,竟然直接否认了。
“不是。本尊从化灵之初,就一直存在于此,对于这片掌管着的领域,怎么会感到厌烦。”
听此,伊清枝抬手揉了揉他的眉心,道;“真的吗?可是....你眉头都蹙起来了。”
“大概...是习惯罢。”说完,突然掐了一把她的脸,问道:“如果你有想做的事,会立刻付诸行动吗?”
伊清枝眼里带着些疑惑,道:“啊?为什么问这种问题。”
“随心而动,回答不了吗?”
随即,她思考了一下,道:“会,当然会。”
——为什么不呢?
自己开心就好了。
话音刚落,只听见男人轻笑一声,突然移开了视线,看向苍穹之上的满天星辰,淡淡道:“所以本尊才说,你是自由纯粹的,从小就与旁人生活的地方不同,性情自然也不一样。因此....你也没必要去改变迎合,不如就把自己看作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伊清枝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颚线,咽了咽口水,道:“尊主,你说那么多,其实是在安慰我啊....”
“.....”他没有回应。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对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归属感,依旧是那么陌生。阴谋诡计、血腥残忍,这些不应该出现身边的事物,却频频发生在眼前。
每当这时,她就觉得,自己穿越而来,就是彻彻底底的错误。
对于元雍大陆将要发生的所有,她到底能做什么....?
虽然她从未和任何人提起内心的感受,但是魔尊肯定已经隐约察觉到了,自己最深处的想法,所以才会有方才那看似不经意的一番话。
想到这,她心口处止不住的躁动起来,道:“你....”刚开口,却又戛然而止,连忙转移了视线。
伊清枝靠得更近了些,埋在他的衣襟处,道:“那个月亮像你。”
“为何?”
她勾起魔尊的一缕发丝,道:“因为你的发尾是银色的,就和月亮一样!”
听此,缔京渊只是眉头一挑,道:“好。”
良辰美景,月明千里。殿内绯红的纱帐随风翻卷,渲染的寂静又暧昧,两个人就这样眺望着星空,低语轻笑,在朦胧的夜色下,是如此的岁月静好。
不知是否太疲倦了,这次竟然是魔尊先阖上了双眸,呼吸平缓,沉沉的休憩了。
她撑起身,替男人掖了掖被角。随后,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也打算早点睡觉。
其实,方才魔尊发问的时候,她还有一个理由,没有说出口。
那就是——
那颗星星离月亮那么近,而且还如此明亮耀眼,说不定还真的是它的贴身护卫!
脑海中代入一下,感觉幻想都变得合理起来了。
想到这,她眉眼弯弯,思绪也随着月光远去,仿若进入了一个漂浮的梦境,起起伏伏,却意外令人沉心。
一夜安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