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茜手里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眯着眼睛靠在壁炉前的扶椅里,看起来昏昏欲睡。
事实上,她在欣赏壁炉上的那张缀锦挂毯。
挂毯的左侧是白玫瑰,右侧是一朵红玫瑰,中间则将两朵玫瑰连接在了一起,形成了头戴王冠的红白玫瑰。
三者和四周缠绕的藤蔓交织在一起,仿佛已经书尽了一首馥郁的史诗。
那是用血腥和阴谋奏响的,让整个英格兰都魂牵梦萦的乐章。
这是“都铎玫瑰”,属于约克家族和兰开斯特家族的荣光。
“所以你就是安娜婆婆吗?”
她终于移开了视线,望向隐在黑暗中的老女巫。
老女巫坐在离壁炉最远的藤椅上,手里的勾针上下翻飞,一条鲜红色的围巾很快初具雏形。
“我的确叫安娜,”安娜婆婆微笑着点头道,“不知道你是通过谁知道了我的名字呢?”
“还以为是那纳威写信告诉了您,”罗茜惊讶道,“那您怎么会特意站在路标下等我呢?”
安娜晃了晃手里的茶杯:“是茶叶占卜,它提醒我午夜将会有一位漂亮的小女巫到访,不过她在半路可能会遇到点儿小麻烦,所以我就派罗宾在山坡上迎接你。”
“那您一定是一位预言家。”
罗茜肃然起敬,能将茶叶占卜解读出这么准确的信息,安娜祖上一定有先知的血统。
“不敢妄称,只是偶尔能感知到闪灵罢了。”安娜拍了拍手,一盘新鲜出炉的巧克力曲奇就晃悠悠地飘到了罗茜面前。
闪灵,是一种先知血脉的恩赐。当拥有这种天赋的巫师接触到某样东西时,他的脑子里就会闪现出一些或关于未来,或揭露过去的片段。
“安娜婆婆,我来是想找您请教关于紫衫树下的墓穴的事,或许这个村庄曾经有一对连体婴儿出生吗?”
罗茜简述了此行的目的,她没忍住吃了一口散发着巧克力浓郁香气的曲奇。
曲奇的口感并没有想象中的好,甚至有点发苦,但罗茜出于礼貌,还是咽了下去。
“罗茜,难道你遇到了什么危险吗?”安娜婆婆放下毛线团,“我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纠缠着你。”
罗茜顿了一会儿,盯着她布满白翳的眼睛,似乎从里面发现了什么端倪。
“唔,我在猎杀一对恶灵,不过我想她们也在猎杀我。”她道,“也许您知道曾经听说过紫衫树下墓穴的事吗?”
“孩子,关于她们的故事,我想你很快就会知道答案了。”安娜婆婆示意罗茜坐到她旁边的小脚凳上。
“现在,我想谈一谈关于你的故事。”安娜婆婆那双干枯如树皮的大手覆盖在她的手上。
“我的故事?”罗茜有些不明白,“可是我没有什么故事。”
“不,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一团火,烈火在灼烧着你的灵魂。
“如果你信任我的话,不妨谈谈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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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罗茜尼奥尔·格林格拉斯,这个名字是五岁生日时爸爸告诉我的,在此之前老师就称呼我为小孩。
我和老师,还有她戴着鸟嘴面具的仆人生活在图勒的高塔上面。
这是一片被冰封的大地,常年吹着湿冷的寒风,只有短短两个星期能见到绿色的萌芽,然后一切生机又迅速被严寒摧毁。
老师说,外面的世界是堕落的,阴暗的,扭曲的。
我们必须躲藏在塔里面,才能避开那一切的不幸。
“老师,可是为什么你却总是出去呢?”我问。
“傻孩子,因为我是大人啊,”老师道,“世界的规则是由大人制定的,你这个小孩是没法抗议。”
“等我变成大人,就可以出去了吗?”
“不,这件事等你能杀了我再说吧。”
老师很早就教会了我识字,她会给我布置好多好多作业,让我没有时间去思考更多。
我曾经以为这就是世界,无聊,冷漠又简单。
直到五岁的某一天,一个男人从墙里走了出来,告诉我他是我的爸爸。
爸爸说,他前几年几乎天天晚上都来看我,还会在枕头边留下糖果,毛绒熊,针织袜子和绘图本。
我之前一直以为这是“仙女教母”送给我的。
“我还试图叫醒你,可是你太害怕了,闭着眼睛哭个不停,”他笑得很开心,“最后我不得不给你施了道昏迷咒。”
啊,原来“床下怪兽”和“仙女教母”是同一个人。
我很喜欢礼物,每次老师从外面回来都会给我带礼物。有时是漂亮的蛇,有时是保加利亚的吸血鬼獠牙,有时是她随便捡的石头……
老师说她很爱我,我想送礼物就是爱的证明,所以我很容易就相信了爸爸,毕竟他那么爱我。
他说,今天是我的生日,并且给我带来了一个巨大的草莓蛋糕。
“这可是你妈妈亲手做的呢,”他眨眨眼,“我想偷吃还被她打了一顿。”
妈妈,我反复咀嚼着这个单词,一个仿佛已经无数次在我嘴边打转的单词。
“什么是妈妈?和你一样,会送我礼物的人吗?”
“是的,是她孕育了你,她也非常爱你。”
“那她在哪里?”我转到他的身后,“她躲在这儿吗?”
“哦抱歉,罗茜,你暂时还不能见到她。”
“罗茜?”
“这就是你,”爸爸指着蛋糕上用粉红色奶油雕刻的单词,“这是你的名字,你叫罗茜尼奥尔·格林格拉斯。”
我一直以为我叫基德(kid),罗茜比基德好听多了。
草莓蛋糕很甜,新裙子很漂亮,泰迪熊抱起来很柔软,爸爸身上的味道很……算了,不是很好闻。
但第二天早上醒来之后,就好像那只是我做了个梦。
我承认我喜欢和老师一起学习魔法,但我更享受和爸爸一起玩闹的时光。
我猜老师应该知道爸爸每天晚上都会偷偷来找我玩,因为她曾经提醒我晚上不要笑得太大声,吵得她头疼。
老师的睡眠很不好,她每天晚上都要把自己锁进地窖厚厚的棺材里,才能勉强拥有4个小时的安眠。
爸爸似乎和她达成了某种默契,他们明明都知道对方的存在,却又刻意不在我面前提起。
但爸爸不是每天晚上都有空,所以一到傍晚我就开始忐忑,今天他会来陪我玩吗?
我讨厌这种等待的感觉。
所以那天晚上,我向他提出一起生活在高塔的请求。
爸爸很果断地拒绝了。
“抱歉,罗茜,我做不到。”他摸了摸我的头发,“我下次会给你带更多的玩具,好吗?”
“我不要玩具!我要你留下来陪我!”
我把刚刚和他一起拼好的拼图掀翻在地,冲他又哭又喊。
我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撒手,甚至在他脸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牙印。
我不敢对老师如此无理,可是对他,我的心里总有一种不甘,仿佛认定他天然就应该包容我所有的脾气。
“宝贝,我知道你很生气,”他没有责怪我,反而一直拍着我的背,“生气就应该发泄出来,不要自己一个人憋在心里。”
我太孤单了!寂寞的灵魂啃食着我的心脏,让它在午夜敲击出震耳欲聋的节奏。
我既愤怒又委屈。
高塔上有八十三张地毯,九十九扇门,两百六十五扇窗户,三万六千零八百五十七本书,我数了一遍又一遍,就是没有一个能和我玩耍的朋友!
我大概是哭累了,迷迷糊糊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枕头边就多了一只黑色的小朋友。
它叫可可,是一只嗅嗅。
我要把所有的玩具熊都送给它,我要把所有的珍珠项链都送给它,我要把所有的草莓蛋糕都送给它。
但它只喜欢闪亮的贵重金属,所以我专门用宝石串珠编织了一个小窝,不过最后被它强行塞进了口袋里。
它依然睡在我的枕边,每天晚上都能感觉到它毛茸茸身体散发出来的热气扑在我的脸上。
那种感觉真的很让我很怀念。
为了让它也穿上漂亮的衣服,我开始学习缝纫;为了让它摘下水晶灯上的钻石,我做了一条飞行魔毯;为了让它也和我一样聪明,所以我教它念赫尔墨斯语——啊,虽然它一直以为我只是在歌唱。
爸爸笑话我:“罗茜,你好像是它的妈妈一样,一天到晚有操不完的心。”
妈妈?我的妈妈也是这样吗?
可是为什么,她从来都不来见我呢?
我没有纠结这个问题,毕竟我还只是个小孩,我所得的一切都是大人们的赏赐。
所以我把更多的“赏赐”放在可可身上,它让我感觉到我也可以做给予者,而不是一直做接受者。
可是有一天,老师怒气冲冲地冲进了我的房间,揪起可可,逼问它把东西藏在了哪里。
她的手里提着那盏老旧的防风马灯,我猜她就是因此断定那件东西被可可偷走。
她从来没发这么大的脾气,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在颤抖,仿佛这座高塔也在愤怒地咆哮。
可可被我宠坏了,它以为老师只是在和它玩游戏,捂着嘴嘻嘻哈哈地嗤笑着。
所以老师刨开了它。
“不准把种眼神藏起来,”老师捏着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来,“不过你确定要为了这个畜生反抗我吗?”
她的语气冰冷,眼睛里汹涌的杀意仿佛一瓢冷水扑在了我的脸上,让我瞬间清醒过来。
我闭上了眼睛。
“真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老师黑色的指甲轻轻划过我的眼皮,“不必躲闪,你本来就应当自私,狡诈且善于背叛。
“毕竟你可是我女儿的女儿,我们留着一样邪恶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