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半,三八饭店的大门终于开了,一群喝的醉醺醺的老爷们勾肩搭背的从里面走了出来。
“今天这酒喝的痛快!”
“潘科长,改日再会!”
“多谢大哥了,改天我请你。”这帮人围在门口互相告别,场面有些混乱。
魏老虎躲在黑暗中,死死盯着人群中那个被称作潘科长的车轴汉子。
不用问,这个潘科长,就是他的目标潘国龙。
他看着潘国龙一步三晃走向挎斗摩托。掏出钥匙,打火启动,挎斗摩托突突突离开原地,向东边驶去。
“追!”魏老虎骑上自行车,玩命的蹬,车链条都要擦出火星子了,可是人力又怎么能快得过烧油的呢?
几分钟后,魏老虎气喘吁吁的停下车,他已经看不到挎斗摩托的背影了。
现在他所有的希望都只能放在小光身上了。
******
小光和一个小弟站在北沟广场的马路边,抻着脖子往西边望,如果潘国龙骑挎斗摩托回家,北沟广场是他的必经之地。
北沟是革安东北角的一块洼地,四周群山环绕。
八十年代初,革钢为了解决职工的居住问题,和革安市府协商之后,出资购买了北沟地区的一大片荒地,在这里建设起了革钢的职工小区。
经过七八年的连续建设,北沟地区已经从过去的荒凉之地,矗立起了一片片崭新的楼房。这里至少居住了十来万革钢工人及家属,目前已经建设完了六个小区,小区取名也像钢铁工人一样朴实无华,就以数字替代,从一区到六区。
潘国龙的家住在刚刚建设好的六区,新分的两居室,因为是新小区,入住的人不多,也没有路灯,一到晚上阴森森的,看着就吓人。
小光抽着赵庆上贡的人参烟,眼睛突然眯了起来。
他看到在昏黄的路灯下,一辆挎斗摩托突突突的正向自己这个方向驶来。
车速挺快,也就是几秒钟时间,挎斗摩托就和他们擦身而过,留下一股刺鼻的柴油味和挥散不去的青烟。
就这么短短的一瞬间,小光看清楚了牌照,正是刚刚停在三八饭店门口的那辆挎斗摩托。
噗的一声,小光将嘴里的烟头吐了出去,蹬上自行车喊了一句追,然后就开始玩命的蹬起了车。
只可惜,就算小光把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但是自行车又怎么能跑得过摩托呢?
小光眼睁睁看着挎斗摩托拐进了前面一条小道,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小光哥,还追吗?”身后的小弟累得舌头都伸出来了,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追,怎么着也得看清楚那辆摩托车停在哪栋楼下。”小光也没比小弟好哪去,他感觉胸膛都要爆炸了。
他们两个也跟着拐进了小路。
小光的双眼突然瞪大,他看到那辆挎斗摩托就停在路边,一个汉子正蹲在树丛边,张大了嘴,哇哇哇吐的正过瘾呢!
离着这么远,小光似乎都能感受到一股刺鼻的酒味。
小光和小弟对视了一下,互相都能看出对方眼中的惊喜。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废功夫。
小光左右张望一下,这条小道十分偏僻,一个行人都没有。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小光把自行车停在路边,伸手就从大梁下面拽出了一根木棒,和那个小弟左右包抄,站在了潘国龙身后。
“潘国龙!”小光还特意喊了一声,以此验证身份。
“干哈?”潘国龙此时也吐的差不多了,听到有人喊他下意识的答应了一声。
没等他回头看,就觉得脑后一阵恶风不善,一个手臂粗的木棒结结实实打在他的后背上。
潘国龙妈呀一声身子前倾,那张大脸整个埋进了那堆新鲜出炉的呕吐物中。
小光和那名小弟手中棍棒就像下雨一样落在潘国龙身上。
潘国龙的身子也是真够强壮的,挨了这么多下还没昏迷,不过这也要感谢小光刚才偷袭那一下没下死手,只是打在他后背上,如果那一棒落在后脑,潘国龙不死也得变成植物人。
潘国龙抱着头,整个身体蜷缩成一团,满地打滚,还不忘往外扔狠话,“你们特么的是谁?背后下黑手算什么玩意儿?长甸大兵,站前老鸭,大营盘铁哥我都认识……”他提的这几个人都是革安挺有名的棍棒。
“啊!”一声惨叫划破夜空。
小光见他都这个逼样了,嘴还这么硬,手中木棍加力,一下子就把潘国龙的小腿打骨折了。
潘国龙这下老实了,再也不敢提人了,不住口的哀求,“哥们儿,到底用护啥呀?你总得让我明白到底得罪谁了吧?”
小光又是一棍打在他右腿上,“啥也不用护,就是提醒你一下子,有的女人不是你能碰得了的。”
这通狂风暴雨般的棍棒足足持续了三分钟,潘国龙终于承受不了,头一歪昏死过去。
他的全身上下沾满了呕吐物,样子凄惨无比。
小光及时收手,“撤!”
他的目光落在潘国龙后腰处那根黑色的警棍上。
这可是好玩意,花钱都买不到。
小光毫不犹豫的将警棍拽出来归为己有。
两人骑上自行车,转眼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
半夜十二点多,一群刚下中班的革钢工人骑着车从东门出来。
这些工人欢天喜地,离着老远都能听到他们唱歌的声音。
今天是个好日子,开饷了。
林致远就在这群人中间,他能深刻感受到这些工人的喜悦。
在均热车间已经工作了二十来天了,他从这些工人身上,体会到了什么是平凡、朴素,也感受到了什么是小富即安,知足常乐,每天累死累活的干活,为的就是开工资的这一天。
聂长水的大嗓门能传出二里地,“今天说好了,好好喝一顿,谁要是半道跑了,谁就是丫头养的。”
“滚,待会儿老子非得把你喝桌子底下去不可。”
在这一片嬉笑怒骂声中,他们来到东门外一家小饭店。
整个东门,像这样的小饭店有四五十家,都是为革钢工人开的。
颇有些风(河蟹)骚的老板娘一见来客人了,眼睛里都冒金星,在她眼中,这些革钢工人都是人民币。她立刻扭着略粗壮的腰身迎了上去,热情的把这些工人让到里面。
“黑哥,可是有阵子没见你了。”
大老黑嘴一咧,“不开饷,你甭想看到我,老规矩,人均两块五。”
开完工资到小饭馆凑份子喝顿酒,是这些工人的老节目。
“好嘞!”
很快,酒菜就上了桌,这些工人斗起酒来。
大老黑和林致远碰了一下,“大林,我没想到你一点儿也没有大学生的架子,和我们这些粗人能聊到一起去。”
聂长水跟了一句,“就是,大林比刘彦昌强多了,刘彦昌不过是个大专生,你看他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走路都不拿正眼瞅我们,明显是瞧不起我们,大林可是重点大学的本科生。”
“喝酒,喝酒!”林致远呵呵一笑,“班长,长水哥,我爸是工人,我妈是工人,我姐和我姐夫都是工人,你说我能瞧不起自己家人吗?”
“说的好,大林,这杯酒我干了。”
林致远一句话,顿时和这些工人拉近了距离。
喝了半个小时,林致远找个机会出来把账给结了。
一共十个人,人均两块五,一共二十五块钱。
这就是八十年代革安的物价水平,二十多块钱,有酒有肉。
林致远这个月发了一百八十二块五毛钱,这其中包含了五十元修理轧机的特殊奖金。但即便刨去这五十元钱,他也能挣到一百三十二块,车间果然比机关挣得多,工资奖金加倒班补助,是他在机关时的一倍还多。
不过对现在的林致远来说,这些工资就是零花钱而已。
这一顿酒足足喝了一个半小时,大老黑明显是喝到位了,“今天就到这吧!每人两块五,交钱!”
众人纷纷伸手入兜,掏出了工资袋。
林致远站了起来,“各位大哥,这是我第一次和你们喝酒,这顿我请了,不用大家掏钱。”
“大林,你这是干什么?”
“你是我们这群人里岁数最小的,怎么能用你请呢?”
“老板娘,把大林的钱还回去!”
这帮工人吵吵巴火的站起来,可是林致远已经抢先出了饭店,骑上自行车离开了。
工人最重小利,花点小钱请他们喝酒,就能得到他们的支持和信任,这对未来林致远的升迁之路非常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