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委员周欣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我不过稍稍和她说了几次话、一起上了几次厕所,她就以为我们是好朋友了,殊不知我只是想利用她,把林易安报名运动会擅长的短跑改成长跑而已。
周欣没有让我失望,等到名单提交上去无法更改时,我才以胜利者的姿态出现在林易安面前,状似不经意地好心提醒她。
木已成舟,谁都无计可施,除非放弃。
不过说到放弃,林易安真的让我不得不佩服,就连不擅长的事情也能迎难而上。
即使在比赛前,我故意先她一步等在男子短跑的终点,刻意让她看见我和季瑾一暧昧的亲密互动,她的心绪也没有受到影响,反倒还拿了个好名次。
成绩好的学生好像各方面都带点儿优秀的基因,真是不公平。
更不公平的是,我好不容易摆脱的恶魔,竟然找到了我。
他们打听到市一中的位置后,一直等在对面的公交车站翘首以盼,我出校门时第一眼就看见了他们,四处张望的他们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发现我。
真是讽刺。
我避开那段路线绕行,马不停蹄赶回兼职的店子。
老板看我跑得满头大汗,还笑我说时间来得及,他哪里知道我绕了路,一路上还诚惶诚恐,生怕被突然拍肩膀或者喊名字。
一整个傍晚到下班,我都忧心忡忡心神不宁。
老板看出我的心不在焉,自认为是高三学习压力大,善解人意要给我放两天假,还是带薪那种。
毕竟在他这里干了快三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没有解释,也没有拒绝,听他的话拿上书包后提前下班。
这是第一次拥有正常以外的假期,本应该是很高兴的事情,可我走在马路上,街边的路灯照着我的影子拉得斜长,我却久违地感觉到难过。
这种难过只在父母第一次动手打我时出现过,是不解疑惑,是委屈失望,也是愤恨怨责。
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们对我不闻不问,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为什么现在又要来找我?
偏偏还是在我即将高考,眼看一切都即将真正迎来曙光的时候。
店子离租房并不远,步行两三百米就到了,可我竟然走了好久。
回到租房时已经九点半,简陋逼仄的房子里什么吃的也没有。
我拿上钥匙再度出门,本来要去便利店的脚,终究还是调转方向往市一中走。
已经这么晚了,他们大概并不会还在原地等我,如果走了,他们会去哪儿?是和我之前一样随便找个地下通道将就一晚,还是花钱找个旅店舒舒服服睡一觉?
然而哪种都不是。
当我到达公交车站时,他们还在那里。
并不明亮的候车亭下,两道瘦弱的身影并排坐在一起,繁多的行李袋放在各自脚边,颇有种落难夫妻互相依靠的味道。
他们应该是太累了,就这样靠着彼此睡着了。
有公交车在站前停下,停车和起步时的声响并没有吵醒他们。
我静静站在两人跟前,低头注视着这两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替自己感到悲哀。
“喂,起来。”
我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用脚轻轻踢她的腿,她没醒,旁边的他醒了。
他睁开眼的一瞬间,看见是我,起身举起手作势要打我:“林舒淇,你有本事一直躲着啊!”
话音未落,他突然扶额,杵着膝盖一动不动,清晰的“咝咝”声传来,看来是腿麻了,起太急,又头晕了。
果然还是那副臭德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地上的她悠悠转醒,看见我后反应很平静,只是让我赶紧带他们去住的地方,平淡自然的语气好像这几年的断舍离从来没有发生过。
他们甚至没有一句交代,无论是对我,还是对他们突然来到这里。
一时之间,我越发感到悲哀了。
晚风吹过,我不近人情地回答:“住的地方有,但你们得给我房租水电费。”
“林舒淇!你有种再说一次!”他怒不可遏,高声喊起来,“我和你妈把你养这么大,你就是还一辈子也是应该的!现在我们被裁员了,你养我们是天经地义!你竟然还问我们要房租水电费?!”
我也近乎低吼地喊回去:“什么是天经地义?!”
既然他们都豁出去不嫌丢人,那我也不屑于继续维持现有的虚假的美好外衣。
“孩子赡养父母是天经地义,可你们做到养育我的义务了吗?我一个人在这里三年,没用你们一分钱,没吃你们一粒米,我靠自己的双手养活的我自己!”
我激动到浑身颤抖,双眼猩红:“你们记住!我毕业才满十八!!”
眼见我反应也这么激烈,周围逐渐有驻足停留的观众,他们到底还是慌了,不知是怕面子折损,还是害怕受到大众的谴责。
他咬着牙忍气吞声:“行,给就给,到时候问你妈要。”
我面不改色地追加补充:“两个人的。”
“林舒淇!”
她龇牙咧嘴想要发飙,我轻飘飘一句话堵了回去:“或者你们自己去看看,哪里能租到性价比高的房子。”
这里是北市的市中心,哪块地不是寸土寸金?
我想,他们在到达这里的时候就已经了解过租房了,否则不可能耐着性子在这里等我这么久。
他们终于还是妥协了。
这个租房是老板的,他说开店赚了钱以后换了更好的大房子,所以这个老房子就空出来了,虽然狭小了些,但两室一厅一卫一厨,我一个人住绰绰有余。
现在他们来了,长久空置的房间可以用来换钱,何乐而不为?
“我白天要上学,放学后要打工,只有晚上回来,但店里包吃,所以吃饭的问题,你们自己解决。”
他们看见有厨房,没有什么异议。
我交代完要注意的事项后,进入房间锁上了门。
外面客厅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听起来像是两人在外面打地铺。
我没管他们,做完作业后关灯睡觉。
可这一晚,终究注定是个不眠夜。
已经习惯三年一个人,突然又回到和当初疯狂想要逃离的人一起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日子,要多窒息就有多窒息。
第二天,我早早起床,一打开门,他们果然躺在客厅的地板上,睡得深沉。
很多时候,我总觉得命运在和我开玩笑,它以打压我为乐趣,每每看到我直起一点腰身,它就会制造各种麻烦再度把我压下去。
从前我以为自己终于逃离了魔爪,可事到如今,一夕之间回到原点,不过它似乎还蛮怜香惜玉,至少让我拥有了一些在魔鬼面前挺直腰板的底气。
我们就这样相安无事了两个月,直到那个自称是经纪人的男人出现,将这固有的平衡瞬间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