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黄的灯光下,季瑾一对林易安说——
“我以为,你不会来。”
“如果你不来,我又该找什么理由来见你?”
长达七年的失联,林易安想,无论作为朋友还是发小,她都需要对季瑾一说一句抱歉。
面对他极度容易让人产生遐想的话,她自觉收起不该有的期待,若无其事笑着说:“对不起啊,这些年,太忙了。”
以前,大人们总是用这句话搪塞渴望陪伴的小孩儿,现在她自己用起这招来,发现意外的顺手。
季瑾一笑了笑,没有揭穿她。
回到家,林易安洗了澡蒙头就睡,或许是第一次喝酒的缘故,睡得久了,睁眼时已经十二点。
她躺在床上放空了两分钟,告诉自己往事已矣,最后摸着饥肠辘辘的肚子爬起来。
冰箱里的食材已经被消灭得七七八八,橱柜里还剩下些面条可以饱餐一顿,她试着煎了一个鸡蛋,有些糊了,不过并不影响口感。
萧菩的飞机三点落地,机场迎来送往不断上演,就像林易安此刻正在经历的人生。
不多时,萧菩推着黑色行李箱出现,一双大长腿步履生风。
三人并肩出机场,陈梓晞直言不讳问他:“休假?”
萧菩仰靠在后座上,无所谓地笑起来:“合同到期,解约了。”
意料之中,前座的两人表现都很平静。
窗外隐隐冬雷滚滚,没一会儿就下起了倾盆大雨。
林易安望着一颗接一颗敲打在车窗上的雨滴,问陈梓晞:“我打算在家里搭建音乐工作室,这样工作起来也方便。梓晞,你有好的房源推荐吗?”
“有什么具体要求?”陈梓晞一边打开雨刮器,一边问。
“大一点吧。”
“文苑广场的房源不错,艺术气息也很浓郁,要不你过来,我们做邻居。”
陈梓晞并不是随口一说,她从小生活在文苑路,自己买房时也甄选过北市的房源,文苑路的房源无论是空间设计还是采光,各方面都很拔尖。
林易安不假思索地同意,并表示明天就把看房提上日程。
不过不凑巧的是陈梓晞隔壁的房子已经卖出去了,她们做不成邻居,倒是隔壁栋的一间户型很合林易安心意,最终被敲定下来。
今天天气格外冷,萧菩和陈梓晞早已经等在门外。
林易安转身关门时,刚好听见隔壁开门的声音,抬眼一看,果然是季瑾一。
她朝同样看过来的季瑾一回以微笑,快速收回视线,把钥匙放回衣兜里,朝两人走过去:“等多久了?”
“没多久!”萧菩笑得一脸明媚,转头问季瑾一去哪儿,顺路的话捎他一程。
林易安以为季瑾一会拒绝,没想到他竟然不假思索地应承下来,并且尤为自觉地坐进了副驾驶,成功免去了不必要的尴尬。
车子驶离临熙街,拐进康庄大道,林易安靠着窗玻璃闭上眼,听前面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说是闲聊,其实也就是萧菩单方面一如往常的八卦调侃。
“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啊?到时候别忘了发请帖,大明星的婚礼,份子钱应该不少吧?要不还是算了,我们——”
“跟我没关系。”
“什么跟你没关系?”
“大明星的份子钱多不多,跟我没关系。”季瑾一认真重申,并且尤为着重后半句,“我跟她,也没关系。”
“……”
萧菩已经很久没有被熟人噎住了,他看季瑾一不愿多说的表情,暗自猜想:不是破镜重圆了吗?难不成直接闹掰了?
他没再多嘴,闭着眼的林易安眼珠不明显地动了动,陈梓晞无声叹息,和她一样靠着车窗闭目养神。
半小时后,抵达墓园,萧菩把车停好后众人往园区里面走,一个经过的保安忽然停下来,看着季瑾一说:“年轻人,又来看望老师了。”
“赵叔。”季瑾一温润一笑,“今天值班呢。”
“是啊,这天儿太冷了!”赵叔呼出一大口白气,搓着手问季瑾一,“怎么今年这会儿来了?往年不是6月吗?”
看得出来,赵叔是个极为健谈的人,不等季瑾一回答,他已经自顾自滔滔不绝了:“你这小伙子好啊,尊师重道!能培育出你这样的人,想必老师也不差,可惜啊,没能留下个一儿半女——”
“赵叔,那人似乎有什么事,你要不去看看?”季瑾一赶紧打断兀自惋惜的赵叔,林易安原以为他是信口胡诌的,没想到跟随赵叔的视线看过去,确实有人在园口徘徊。
赵叔一边感谢季瑾一的提醒,一边快步跑了过去。
身为“一儿半女”的萧菩实在无语:“我不过是都在冬季回来,我妈怎么就无后了!”
林易安憋着笑安慰他:“没事,说不定熟识你的保安还夸你是个大孝子呢!”
这么一说,萧菩果然好受了很多,一边迈步往前走,一边问季瑾一:“你每年都来?”
“嗯。”
“谢啦。”
多年情意,终归还是有了距离与隔阂,大概,这就是岁月在他们身上留下的痕迹吧!
“不用。”季瑾一默了两秒,轻笑一声,神色淡然,“我有些话,只能说给李老师听。”
季瑾一驾轻就熟走在最前面,厚重的大衣下是一具宽阔而挺拔的身躯。
他那么平静,却给人一种浓烈的沉重感。
时过境迁,每个人都学会了伪装,可心里的那点疼始终提醒着林易安,有些事情,终究无法避免。
陈梓晞凝视着季瑾一的背影,眸色负疚。
其实,季瑾一不是只在6月才来,或许是感觉到孤独的时候,都会来这儿吧。
三年前,也就是陈梓晞上研究生的第一年,深秋时节,她抱着花束站在远处,看见季瑾一蹲在李老师的墓碑前喃喃自语,说了好久的话。
这些年除了商陆,他们每一个人对他都极度缺乏问候,好像多年的友谊,从各自奔赴大学那一刻,就已经悄然断裂。
季瑾一这个名字,好像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成为了几人共同的禁忌。
墓碑上的李老师一如既往的严肃,活脱脱这方寸之间仍是她的三尺讲堂。
他们把鲜花贡果放在墓前,萧菩抚摸着冰冷的照片,语调轻快:“妈,我回来了。这次再也不走了。”
“李老师,林易安来看您了。这几年……对不起。”
季瑾一和萧菩都以为林易安在为这些年不常回来看望而道歉,只有陈梓晞知道,她是为言而无信致歉,为欺骗致歉。
凛冽的冬风带着冷意钻进胸腔,林易安口吻落寞而释然:“这次我也不走了。”
林易安潦草说了些这几年在S市的生活,许多肺腑之言,并不适合现在道出。
离开时,走在最后的季瑾一喃喃低语了一句“谢谢您”,充满无限感激的口吻,是林易安从不曾接触过的。
他曾向逝者祷告过吗?那么他的心愿,是什么呢?
回去路上的气氛比来时温和许多,萧菩想起什么,问后座的林易安:“林易安,你买的东西是不是到了?”
正在发呆的林易安微微回神,淡淡道:“到了一部分,一会儿去取吧。”
“那先送季瑾一回去,一会儿取完东西直接去新房。”
安静聆听的季瑾一陡然抬眼看向后视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