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着头,看着温迎的头顶,一时没了声音。
温迎的害怕一半是真的,一半是想让陈最消消气,但当陈最一动不动任由她抱着的时候,她慢慢反应过来了。
她缓慢眨了一下眼睛,胳膊缩了回去,又往后退了一步。
明眸染上惊慌和错乱,不敢直视陈最的眼睛。
陈最笑了一声,收起了鬼狼刀。“一见面就投怀送抱,温迎这就是你欢迎我回来的方式吗?”
温迎眼睫一颤,慌乱抬起眼,撞到陈最戏谑的眼神后,又陷入另一种惊慌中。
这话听着不像是哥哥对妹妹说的。
温迎想当没听到都不行,因为刚才就是她自己主动抱上去的。
幸好这时候包曲救了她,包曲挡在他们身后道:“主子和大小姐先到安全的地方,这里敌人太多了。”
温迎赶紧说:“嗯,我们先走。”
他们还在战场上,实在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陈最也收起来戏谑,望向主营帐那边。形势已经很明显了,钱济博的残兵挡不了多久,此战胜利已经毫无悬念了。
陈最一把揽过温迎的腰,将人带到安全地带。
穆绍庭也从战场中心撤了出来,看见他们的身影跟了过来。他受了内伤,脸色苍白。
“陈将军,你也没能留下燕十渊吗?”
陈最摇头。
穆绍庭皱起了眉,他来河东的主要目的就是燕十渊。如今人都没了,他这任务算是彻底失败了。
他靠到树干上,慢慢滑坐到地上,眼角余光注意到旁边的温迎。
他笑着问:“温姑娘怎么来这么危险的地方了?哦对了,温姑娘身边那些保护你的人呢?”
温迎淡淡扫了他一眼,眼含警告:“有哥哥在,不需要其他人。”
说完她就注意到陈最的视线落到了她身上,温迎心中一紧。
似乎从他们遇到开始,陈最看她的视线就毫不收敛。
温迎开始担心,若这里只有她和陈最两人,他是不是又要问她那个答案了。
如今看到陈最,她才意识到她一直逃避不去想的问题,这么快又重新摆在她面前了。
她现在恨不得周边人越多越好。
温迎被陈最看的脸颊滚烫,她看到楚骁过来了,急忙转开话题问:“楚骁,你看到崔临了吗?”
楚骁道:“李辰泉活捉了钱济博,还将崔杨两家的人都捉拿了,崔大人也被他扣下了。”
陈最走上来道:“崔临事先给我传过消息,以功补过,也不至于罪不可恕。”
楚骁道:“李辰泉说他做不了主,只有陛下赦免了崔大人的罪,他才能放人。”
陈最冷哼一声。
这时穆绍庭忽然开口问:“是你让崔临拖延攻城时间的?李辰泉的三万大军已经到了浦城,时间拖的越久,两边的粮草损耗都是一笔大数字。我看不出拖延时间有何用处?”
温迎也看向陈最,她从锦安口中知道,崔临一直暗中帮助陈最将攻城时间拖到今日。
而锦安顺势而为,进了钱济博的军营充当人质,本身就是为了麻痹他们。
崔临已经拖不住了,这一战必须要打了。
本来他们的计划是李辰泉佯作打开城门,让他们放了锦安,而陈最在后切断钱济博他们所有的后路。
但没想到李辰泉之前答应的好好的,今日却没按计划走,害得锦安差点丧命。
但在这其中,温迎也想不明白,拖延攻城时间有何作用。
陈最还没开口,温迎却看见一个熟悉的人从战场的方向走了过来。
“廖潮?”温迎错愕,“你怎么在这里?”
“主子。”廖潮看到温迎忙几步走过来行礼,温迎抬手让他起身,看向他肩上扛着的人。
“这人是谁?”
廖潮将他手上的人摔倒地上,解释道:“这就是属下在信里给主子说过的,灭了我廖家庄满门的人。”
“属下从西南一路跟着他到了河东地带,发现他进了叛军当中。属下察觉到不对劲,这时正好碰到将军,属下便将这情况汇报给了将军。”
陈最接着他的话道:“我顺着查下去,却发现了永王的马脚。”
温迎皱眉:“永王来了河东?”
穆绍庭也拧起了眉,他们锦衣卫没收到这个消息。
他们锦衣卫的消息,一直是永王退缩回了宁城,按兵不动了。
若永王暗地里来了河东,只怕目的不小。
陈最冷声道:“钱济博会忽然举旗造反,也是受了永王的指使。不止钱济博,河东一带的卫所兵马有一半都投向了永王。”
“钱济博只是他放到明面上的人,至于燕十渊更是他放出来的诱饵,崔家杨家入套,这不是正好说明他的计划很成功。”
穆绍庭急声说:“那如今的河东岂不是已经落入了永王的口袋?”
陈最不紧不慢开口:“我之所以让崔临将这一战拖到今日,是我需要时间切断永王在河东的其他几条臂膀。”
温迎笑着问:“哥哥成功了吗?”
陈最倏地笑了,漆眸深邃无边,平静又张狂。“永王已经被我抓到了,你说呢?”
温迎和穆绍庭都大吃一惊,永王在西南闹出了多大的事情,齐家带着数十万的兵马过去,也只是逼得永王退兵。
如今永王竟让陈最给活捉了?!
穆绍庭一时难以消化这个消息,他忽然想到李辰泉为了要这次战役的首功,费尽了心思,还得罪了陈最。
他贪念的功劳,在活捉永王这件事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温迎却想起另一件事:“燕十渊若是永王故意放到明面上的人,那他的身份是假的吗?”
陈最静静看着她,温迎心头一跳,琢磨不出陈最眼底平静的黑色是什么意思。
陈最却转开视线,拇指搭在鬼狼刀柄上,淡淡地说:“就冲他跟我有五六分相像,他的身份也不简单。”
温迎心口咯噔一声,陈最果然知道自己的身世。
可燕十渊就算是前太子血脉,又怎么会跟陈最长得相像。
温迎有许多疑问,看来只能等陈最不在的时候,她去好好问问燕十渊了。
燕十渊落到了她手里,她这一趟总算没白跑。
*
温迎准备回到建善寺,云然和锦安他们都在那里。
陈最将赤鹰军直接撤回来了,李辰泉想要功劳,他全部让给他。
只是崔临的事,陈最亲自去跑了一趟。
李辰泉还不敢当面得罪陈最,于是答应将崔临交给陈最,但崔临自己没同意。
如今整个崔家都成了阶下囚,崔临又怎么会一个人苟且偷生。
只是陈最回来告诉温迎一个消息,崔家已经将崔临逐出了家门。他们将此次兵败怪在了崔临吃里扒外,向敌人通风报信上。
温迎回到建善寺,将这件事告诉了锦安。
锦安只诧异了一瞬,就平静了下来。“没有人能比他还会做吃力不讨好的事了。”
温迎安慰道:“若不是崔大人这次极力拖住了钱济博他们,哥哥也不会顺利捉到永王 ,此次回京哥哥会在圣前如实禀报崔大人的功劳。”
崔家虽然投向了叛军,但崔临却立下了功。以此功过相抵,只希望崔家人能保住一命。
锦安沉默了会儿,只道:“希望能如他所愿。”
陈最和温迎在建善寺休整,等休整好了他们再准备启程回京。
这段时间温迎一直想私下去见见燕十渊,但陈最整日总是盯着她,她想离开一段时间都做不到。
如今寺里这些难民都交给陈最去处理了,温迎每日也无所事事。
锦安倒是开始念起佛经了,只是温迎听不进去。
这日一早温迎先去陪了锦安一会儿,从佛殿里出来就见陈最等在大殿下,抱着手臂靠在一旁的石柱上。
温迎脚步一顿,直到陈最抬起头望了过来,温迎才若无其事走了过去。
陈最站直了身体,温迎走过去问:“哥哥忙完了吗?”
陈最“嗯”了一声,温迎说:“那我去帮云然一起煎药……”
“温迎。”陈最打断她,“你最近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温迎捏紧手指,笑着问:“哥哥怎么会这么想呢?温迎能有什么事瞒着哥哥的。”
“那你是在…….”陈最忽然靠近,冷冽的气息像是玉石般清寒。
温迎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陈最眯了眯眼:“……躲我?”
“没,”温迎急急说,“没有,哥哥太忙了,我一直不好意思去打扰哥哥。”
陈最深深地看着她:“你什么时候来我都是有空的。”
温迎心跳乱了一瞬,她怕身后的朝雨和若青发现异常,忙转开话题:“之前听云然说她在给那些难民看病,想必她忙不过来了,朝雨若青我们一起去帮忙。”
说完她就匆匆离开,一向神经大条的若青都发现不对劲了,疑惑地看向朝雨。
朝雨暗暗叹了口气,眉心忧虑地皱了起来。
温迎甩开陈最后,大松了一口气。
她真怕陈最又问起那个问题,而她还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胆怯,明明之前一直希望陈最能回来,如今却恨不得天天躲着他。
温迎不敢随意离开寺里,她身边还有包曲派来的暗卫跟着保护她。
她派乐柔晗带走燕十渊的事,这些人都不知道,他们只以为乐柔晗提前回京了。
她在没弄清楚燕十渊的身份之前,不希望陈最知道这些。
若燕十渊的身份是真的,那她接下段逍这支暗卫,意味着她要辅佐燕十渊登基。
而陈最却是燕惠帝的血脉。
温迎暂时没理清这层关系,也没做好跟陈最处在对立面的准备。
所以陈最的那个问题,她更难去回答了。
温迎帮着云然煎了一天的药,还将这些药一一分发给这些难民了。
河东的叛军已经镇压了,等残余叛军收拾干净了,这些人很快就能回去了。
天色快黑下来时,温迎回到自己住的寺庙寮房,却又看到陈最等在门口。
寺庙灯火阑珊,男人身量极高,大半个身影都隐在了廊下的阴影中。
还是若青先开口的:“大少爷?这么晚了大少爷怎么来了?”
温迎朝他看过去,昏暗的灯影下,明明连男人的面容都看不清,可温迎却仿佛看到了陈最眼底沸腾的热意。
一瞬间温迎只觉得唇干舌燥,浑身都像是被撩拨上了火星,噼里啪啦快要着起来了。
陈最从黑暗中走到她们提着的风灯亮处,漆眸定定看向温迎。
“我来找你们小姐。”
“哦哦。”若青呆呆地点头。
陈最又说:“你们先进去,我有话跟你们小姐说。”
“哦。”如青又点头,忙要走快发现朝雨动都不动。
陈最也发现了,眸色冷沉地压了过来。
朝雨硬着头皮说:“天色太晚了,大小姐也要休息了。”
陈最眼神微微眯起,朝雨“扑咚”一声跪下,若青不明所以也跟着跪下。
两人慌张害怕的样子惊醒了温迎,温迎无奈地说:“朝雨若青你们先进去。”
朝雨动了动唇,又沉默了下来,和若青一起先进了屋。进门前她随手将风灯挂在了门前的树枝上,夜风徐徐,吹得风灯轻轻摇晃。
人影也随之轻轻摇摆,斑驳的树影下心思浮动。
温迎暗暗掐了掐自己的手心,走上前去问:“这么晚了,哥哥是有什么事吗?”
她问完心脏高悬,屏息看着陈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