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温迎刚醒来,就听李管家来报,老夫人穿上诰命服进宫去了。
温迎惊的都来不及穿鞋,急忙往外跑。
她还以为昨晚祖母太过生气,所以才那么说的。
祖母真的要进宫?
温家沉寂太久,一直不声不响的,况且祖母许多年没出过门了,如今乍然出门还是要进宫,温迎根本不放心。
祖母要面圣吗?
即使有诰命在身,陛下也不会理睬一个内宅妇人的话。
况且昨晚刺杀的凶手还没找到……
温迎越想越着急,等她跑到门口,正好看到祖母的马车开始动了。
“祖母!”
温迎忙跑过来,扒住马车的车窗。“祖母你真的要进宫吗?”
马车帘从里面被掀开了,童嬷嬷笑看着她。
温迎着急地望向祖母,老夫人道:“这是我的事,你别管。”
老夫人这脾气,温迎根本没办法,只好说:“那我跟祖母一起。”
老夫人瞥了她一眼,道:“你没有诰命在身,无故不得入宫。”
说完她对童嬷嬷道:“童嬷嬷我们走。”
温迎根本拦不住,眼睁睁看着祖母的马车往皇宫的方向驶去了。
她凝着眉一脸忧色,李管家在一旁见她担忧,于是说:“老夫人不会有事的。”
温迎回头:“你怎么知道?”
李管家道:“小人听祖父说过,老夫人还在闺阁时,就与太后娘娘交好。”
“还有这事?”温迎惊讶。
李管家:“小人只是听祖父这么说过,不过好像两人出嫁后就没了来往。”
他声音压低了些道:“当初府上出事,太后娘娘也没替温家求情过。”
说完李管家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小人也只是道听途说,老夫人这次进宫若是去见太后娘娘,那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
温迎凝着眉,太后娘娘很少出现在人前。据说太后娘娘也是吃斋念佛,整日居于后宫佛堂的。
当初温家出事,太后娘娘也没从佛堂里出来。温迎不知祖母和太后娘娘之间有什么交情,但牵扯到朝堂大事,再深的交情也没有任何用处。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无事时自然交情深切,但出事后只剩凉薄。
温迎只能暂时放下这些担心,让人安排马车,她要在皇宫门口等祖母出来。
温老夫人一路到了皇宫前,守门的侍卫拦住了她,见她穿着诰命服才客客气气地询问。
温老夫人道:“臣妇求见太后娘娘,望大人通传。”
侍卫说:“太后娘娘不见外人。”
“请大人通传一声,齐家女齐堇枝、温家老太太求见太后娘娘。”
温老夫人说完,童嬷嬷立马将一卷经书奉上,又给侍卫塞了一袋银子。
“大人只管通传,太后娘娘会见我家老夫人的。”
侍卫左右看看,垂下袖子将一袋银子敛进袖口里。
“好吧,你们在这等着。”
温老夫人点了点头,诰命夫人可以求见后宫贵人,这是大燕的规定。
但贵人见不见就不一定了。
温老夫人她们等了一个多时辰,那侍卫才回来。这次他态度恭敬了许多,抬手请温老夫人进去。
她们一路走进慈宁宫,太后身边的周姑姑迎了上来。
“老夫人这边请。”
温老夫人一边跟着她往里走,一边瞥了她一眼:“这么多年没见,周姑姑看着倒是跟以前没什么两样。”
周姑姑笑着说:“老夫人才是神采不输当年。”
老夫人拖着声音说:“人老了啊,什么神采不神采的,都是老太婆了,到哪都是要遭人嫌弃的。”
周姑姑温和地笑了一下,没再出声了。
没一会儿她们就进了殿里,殿中燃着檀香,闻上去就让人内心平静安宁。
温老太太一抬眼看到了居在主位上的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雍容华贵,气势威严,除去那些显贵的首饰,她脖子上和手腕上都戴着佛珠。
“臣妇参见太后娘娘。”温老夫人跪下来行礼。
太后娘娘瞥了她一眼,淡声说:“起来吧。”
“多谢太后娘娘。”温老夫人起身,看向太后。
“你来见哀家是有什么事?”太后淡淡地问,手上转起了佛珠。
温老夫人忽然又跪了下来,高声道:“请太后娘娘做主,昨晚臣妇家中进了刺客,十来个黑衣人闯进我们温家,这是要我们祖孙俩的命啊!”
依在太妃榻上的太后娘娘坐直了身体:“还有这种事?太可怕了。”
“谁说不是呢,这些贼人胆子太大了,若不是陈最留了人护着我们祖孙俩,如今我们可就没命了。”温老太太抹着眼泪,声泪俱下。
太后坐的不太自在,神色也有些不自然。
太后道:“这些人确实过分了,天子脚下也敢做出这种暗害人命的事。这事,这事得立马交给顺天府,或者由大理寺来查办。”
温老太太一脸悲色:“太后娘娘,臣妇如今就是一个手无寸铁的老太太,家中还有个柔柔弱弱的孙女。这偌大的京城,我们祖孙俩孤苦无依,别人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啊。”
温老太太撒泼似的,跪在地上,手拍着地面痛哭。
“胡说什么?”太后神色忽然怒了起来,指着她,“齐堇枝你在我面前哭什么哭,你什么脾气我还不知道,有人能欺负到你头上?你如今倒是学那泼妇的姿态,像什么样子?!”
温老太太将额头往地下一磕道:“臣妇说的句句属实,佛祖在上,太后娘娘仁慈,一定不会对我们祖孙俩不管不顾的。”
“齐堇枝你!”太后生怒,旁边的周姑姑忙安慰。
“太后娘娘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多不值得。”
“周春你看看,你看看,这老东西如今还拿佛祖来威胁哀家了?”太后娘娘指着温老太太,怒道,“亏她自己还是个修行人,佛法都读哪去了?不对,哀家倒是忘了,你齐堇枝哪是能静心修习佛法的人。我看你这些年怕是一本佛经都没读全!”
温老太太:“……..”
差点被拆穿了的老太太,忙说:“太后娘娘身份尊贵,按说臣妇不该来打扰娘娘的。但臣妇遇上这样的事,实在六神无主…....”
“行了。”太后娘娘打断她,“你的意思我知道了,哀家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的,你回去等着吧。”
温老太太忙感激地说:“多谢太后娘娘体恤。”
她起身的时候晃晃悠悠的,像是年纪大了,跪久了后站都站不稳,旁边的童嬷嬷忙扶住她。
太后娘娘见她这样子又生气,又好笑,手上的佛珠转的啪啪响。
温老太太达成目的了也没多留,一会儿就告辞离开了。
等她离开了,太后怒道:“她齐堇枝什么样子,当哀家没看到过吗?如今在哀家面前又是下跪,又是磕头,当年哀家还是贵妃的时候,都没见她对我这么尊重客气过!”
周姑姑笑着安慰:“温老夫人如今年纪大了,毕竟跟年轻时不一样了。”
太后娘娘怔了怔,叹了口气:“是啊,老了跟年轻时不一样了。”
她说完还是不解气,愤愤道:“齐堇枝这老东西,就算定了哀家会帮她吗?哀家吃斋念佛多年,不管是前朝事还是后宫事都没管过,如今竟让哀家替她去抓刺客!”
周姑姑问:“那娘娘的意思是,不管了?”
太后的脸色又收敛了下来,叹了口气:“帮吧,谁叫哀家欠他们温家一个人情。”
这个人情让她还无法拒绝。
当年温家出事,老太太都没动用这份人情。如今求到她头上了,她怎么能不帮。
周姑姑闻言笑了:“太后娘娘还是念旧情的。”
太后沉默了会儿,摇了摇头,苦笑说:“到哀家这个岁数,又身在这个位置,能有旧情可念已经是不错的了。”
她说完对周姑姑道:“陛下早朝结束了吧,去请陛下来一趟。”
“是。”周姑姑应下,倒退着出门去了。
*
“温家老太太?”
御书房里燕惠帝眉毛一挑,“她进宫来找了太后?”
“是。”卢公公点头,“好像是昨晚温府遭了刺客,老夫人吓坏了,所以进宫来求太后娘娘为她做主了。”
燕惠帝听了这话,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眸色不定。
就在这时太后身边的周姑姑求见,等她进来后,她道:“奴婢参见陛下,奴婢奉太后娘娘的命,来请陛下前去一趟。”
燕惠帝眸色更加深沉,起身道:“好,朕也许久没见过母后了,也该去看望看望了。”
*
等到了太后寝宫,燕惠帝弯腰:“儿臣拜见母后。”
“起来吧。”太后倚靠在榻上,精神不太好的样子。
周姑姑走过去,在她耳边说了两句,随后抬手给她揉按着太阳穴。
“母后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卢来去请太医来。”
“不用了。”太后道,“哀家这是老毛病了,让周春给按按,就能好了。”
燕惠帝说:“还是得找太医来看看,母后的身体是大事,不能忽视。”
这太医还是请过来了,等一番看诊之后,又开了些安神的药。
太后靠在榻上说:“哀家这头疼的毛病怕是好不了了,皇帝你也不用费心去找什么名贵的药了,只要皇帝能时常来陪陪哀家,哀家心里舒坦,头就不会这么疼了。”
“儿臣不孝,一心只顾着朝政,没能时常来探望母后,是儿臣的不是。”
“哀家不是怪罪你的意思,只是哀家年纪大了,就想时常看看你。”
母慈子孝一番客套之后,太后依旧病歪歪地半躺着,此时却忽然说:“今日温家那老太太进宫来找哀家了。”
燕惠帝一脸惊讶:“哦?她来找母后是为了什么事?”
“哀家年少未出阁时,就与她交好。但哀家知道,身在哀家这个位置,就算有什么交情,那也不能乱了朝廷法度。当初温家出事……哀家没有插手,如今哀家老了,没几个旧情能惦记着了。”
“这老太婆算一个,如今她祖孙俩孤苦无依,哀家这一想起来,头就疼的厉害。”
太后伸手按住太阳穴,脸色发白。
燕惠帝没出声,太后等了会儿,只好自己继续说:“皇帝你是明君,哀家本不该因私情来找你,但哀家实在放心不下这祖孙俩。如今她温府遭人惦记,她们害怕找上了哀家,哀家也不能不管啊。”
燕惠帝道:“温府出了事?这事朕倒是不知道。”
“皇帝你看顾些,就当哀家求你了。”
“母后严重了。”燕惠帝道,“母后的话儿臣自然是会听的。”
太后欣慰地点了点头:“你是个孝心的。”
燕惠帝忽然直视着她:“母后真这么觉得?”
太后神情不由地一僵,手指碾住佛珠,不动声色地说:“自然是的。”
燕惠帝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朕还以为,在母后的心里皇兄才是那个最孝心的。”
太后的脸色微微一变,眼皮抖动着,控制不住地往下半阖上了,不敢对燕惠帝对上。
“母后早些休息吧,至于温家的事,朕会看顾的。”
燕惠帝起身笑了一下,转身离开。
周姑姑恭送燕惠帝到慈宁宫门口,回来后发现太后脸色煞白,嘴唇抖动着。
“太后!”周姑姑脸色微变。
太后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只是胸口闷痛缓不过气来。
周姑姑忙将静心丸喂太后吃下,过了好一会儿太后脸色才缓了过来。
她白着脸,苦笑一声:“周春,陛下这是怪哀家啊。”
周春沉默。
太后脸色几变,痛心地说:“可哀家能如何,手心手背都是肉。哀家三个儿子啊,如今,如今只剩下这一个了。”
太后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自古皇家没有亲情可言,亲兄弟也争的你死我活的。我本以为哀家的这三个儿子,年纪相差太大,不至于走到骨肉相残的地步……”
“但陛下他太狠心了,他为了登上皇位弑兄杀弟,他七皇弟才九岁,九岁!他都不放过!”
“太后!”周姑姑脸色凝重,“太后还是早些休息吧,不要想的太多。”
太后抬起头,想起什么往四周一看,寝殿内的宫女都低着头。
她点了点头被周姑姑扶着进了内室。
另一边燕惠帝没走多远,一个宫女急匆匆过来在卢公公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卢公公听完摆了摆手让人下去,随后将宫女的话传大给了燕惠帝。
燕惠帝听了大怒:“她怪朕心狠?!朕若不心狠,怎么坐上这皇位?朕若不心狠,朕什么都得不到,什么都是皇兄的。”
“皇兄是皇帝,朕就得什么都让给他,不仅不能跟他抢,还不能跟他的儿子抢。”
燕惠帝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愤怒到扭曲,神色狰狞。
“胜者为王,如今朕坐到这个位置上,这天下都是朕的。她若是乖乖当她的太后,朕自然给她面子,若是……”
卢公公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仿佛什么都没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