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父母与爷爷坟前,一二空前绝后的安心。天空有雪花缓慢落下,滴在一二的脸上,瞬间融化。
站在不远处的吴志明,一直看着这个落魄的少年,低声一叹。有些事,应该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若是知道真相的少年…
想到此,吴志明抬眼看了一眼零零散散坐在地上的修士,不禁冷笑一声。
这些外乡人不远千里,来求机缘。都在等剑炉山解封,可是解了封,又能如何?
有些机缘命数,早已被人当做了棋盘。看似是机缘,怕是到时成了无用的棋子。
一二躺了一会,看到烟花漫天时,才恋恋不舍的起身,对着父母与爷爷的坟头恭敬磕头,喃喃自语道,“爷爷,父亲母亲,我过得很好。你们不要担心我,过了今年,我便十岁了。镇上来了个私塾先生,你们没见过,他见我孤苦,收留我做了管家。镇上演武堂的朱老头,要教我练拳。但是,我不知道练拳的意义。可是我觉得,有一门手艺在身,总是好的。镇上来了很多外乡人,听说是奔着剑炉来的,那座会吃人的剑炉不知道有什么好,这么多人前赴后继。”
一二顿了顿,起身看了一眼天空,转身时,眼泪混着雪水掉进嘴里,苦涩异常,终是没有说出那一句。
“爷爷,我好想你。”
一二用袖子擦了一把眼泪,从山头望向青阳镇,家家户户灯笼高悬,烟花漫天。
一二走到吴志明身边时,一脸正色拱手说道,“谢谢。”
吴志明挠挠头,呲着大黄牙,拍了一下一二的肩膀,大大咧咧说道,“少年人不要愁眉苦脸,应该担风袖月,无忧无虑,策马奔腾。”
一二听闻,抬头看着搂着自己的吴志明,此时的吴志明有点文绉绉。不禁坦诚一笑,说道,“谢谢。”
吴志明眯着眼睛,搂着一二,吹起口哨,笑意盎然。
二人回到青阳镇时,发生了一桩血案。听说惊动了朝廷新来的镇守陈大人,吴志明不得不提前离开,前去现场。
自从镇守陈大人来后,重新订立了刑法。若是有人胆敢杀人放火,一律杀无赦。无论是山上人还是平民百姓。
所以,青阳镇自从陈大人来此后,山上人明显收敛了。
而今日小年夜,竟然又发生了血案。这让一二有些吃惊。
陈大人铁血政策,一日功夫连连杀了几个肆无忌惮的外乡人。
竟然还有人敢在此时在太岁头上动土。真是肆无忌惮,胆大妄为。
一二告别吴志明后,依然从小路绕进了私塾。虽说有了刑法,但这些外乡人,做事,依然随心所欲。万一,无意间得罪了,凭借外乡人的手段,自己如何死的也不知道。
一二走的很快,不免有些气喘吁吁。前几日被钱自来打伤的身体虽然被孔先生治愈了,但后来又被一个大汉拍在肩上,这两日,他总觉得气喘吁吁,心悸如斯。
回到私塾,一二已经一头冷汗。十三屋子的灯还亮着。从外看进去,有两个影子坐在桌前,似乎在说着什么。
一二敲了敲门。
一个长相甜美的女孩便迎着灯光,为一二开了门。一二看见女孩时,明显诧异了一下,然后笑容满面,挠挠头,憨厚说道,“是你啊!”
“当然了。”
女孩看见一二时,笑容满面,草长莺飞。一个酒窝出现在脸蛋上,可爱无比。
“我等你等了很长时间了。”
女孩顺手将一二拉进房子,跺了跺脚,看着冻的脸蛋红扑扑的一二,噗嗤一笑。慌忙将一二拽到火盆旁,扯下自己的红色围脖,套在一二的脖子上,才再次说道。
“今天是小年夜,给你带来了些糕点吃食之类的,我一个人待着无聊。这个小镇也没朋友,便想起了你。”
女孩说到这,顿了顿,看着冻的瑟瑟发抖的一二,说道,“你不会介意吧!”
一二还未说话,十三噗嗤一笑,看着扶苏笑道,“你真像我的师父了。”
扶苏不解的看向十三,一脸疑惑。
十三摆摆手,笑道,“唠叨不停。”
扶苏听闻,哈哈大笑。
可是一二不觉得扶苏唠叨。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如此关心自己,不禁有些感动,对着十三摇头说道,“可是我觉得,扶苏并不唠叨啊!”
一二脸色绯红,说话一本正经,再次逗笑了两个女孩。
就在二人笑意盎然时,敲门声再次响起。一二准备起身开门时,扶苏却已经站起身,手自然的放在一二的肩膀上说道,“我去吧!”
说完,便出了屋子。
扶苏走后,十三神秘兮兮的看着一二说道,“这个女孩,好像喜欢你了。”
一二听闻,支支唔唔道,“可是,可是…”
“一二。”
未等一二说完,一个少年迎着风雪进了屋子,带来了一丝寒意。
一二慌忙起身,让开自己坐着的椅子,说道,“朱起,快来火盆旁烤烤火,暖暖身子。”
朱起也不见外,大方的坐在椅子上,伸出手放在火盆上,扶苏才从门外进来,手里提着一个篮子。
见一二站在一边,不禁皱了皱眉。然后再次自然的上前,拍了拍一二的肩膀,说道,“你去我那边坐,我再去取来一个凳子。”
一二摆摆手,反手拉着扶苏,将扶苏硬拉在椅子上说道,“你们是客,孔先生不在,我便是主,主让客是礼。”
说完,便匆忙出了房子。
朱起与十三相视一笑。
一二在自己房子生了火,准备了板凳椅子,将白日买来的吃食整齐的摆放在桌子上。脸上始终笑意温煦,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如此多人一起过过年。
待火旺盛,屋子温暖如春时,一二再次奔跑向隔壁屋子,招着手说道,“来这边坐。”
其实一二也有自己的小心思,隔壁屋子既然做了十三的闺房,便不能轻易招呼客人了。女孩天生爱美,自己的闺房便是她的私人天地了。外人就算如何亲近,也不得靠近。
扶苏率先起身,提着锦绣包裹,提着朱起带来的篮子,走向一二的房间。
扶苏将带来的吃食,全部摆放整齐,问道,“不知道你们喜欢吃什么,便随意带了些,还请不要介意?”
然而一二发现,扶苏带来的,全是他白日喜爱的糕点,每样皆带来了些。
一二不禁对着扶苏宛然一笑。
窗外风雪肆掠,屋内温暖如春。几个少年,谈论着白马过隙,谈论着草长莺飞,谈论着横刀立马,谈论着以梦为马…
…
孔嘉仁一路西行,来到了与扶风州相邻的桃源州。然后便不再飞行,收起养剑葫。在一处山头平稳落地后,背负着双手,信步游庭。
一步千里,几步便跨过大川山河,来到一处荒凉的山头,山头上有座破败不堪的道观,年久失修,道观上有一牌匾,上书,上德无为。
孔嘉仁站在门外,恭敬拱手道,“孔嘉仁见过药圣前辈。”
良久,不见动静。孔嘉仁皱着眉头,再次朗声说道,“孔嘉仁见过药圣前辈。”
就在孔嘉仁第二声说完,破败不堪的门倏然打开,一道苍老的声音自观里传出。
“进来吧!”
孔嘉仁摇头一笑,大步进入观内。
一个头发胡须皆花白的老者,此时正盘坐在蒲团上。
在他身边站着一个环抱着剑的男子,男子横眉竖眼,见孔嘉仁进来,睁开双眼,看了一眼后,再次闭着眼睛。
盘坐在地的老者微微一笑,伸手指向对面的蒲团说道,“手谈一局?”
孔嘉仁点头,同样盘坐在地,皱着眉头看着残棋。
围棋中,每一枚棋子的地位都是平等的,但是一枚棋子何时出场,在什么位置出场,价值绝不相同。
药圣摆出如此残局,明显是告诫孔嘉仁,此时他出现,是最无用的。
孔嘉仁拱手,微微一笑,执起白子,放置在最不起眼的位置上,说道。
“就算是蝼蚁之辈,也不该被他人随意摆弄。就像这棋局,棋子与执子之人,谁又是下棋的人呢?”
随着孔嘉仁一子,摆在药圣面前的必死之局,竟然被盘活了。药圣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在最不起眼的位置,会出现一缕生机呢?
孔嘉仁再次拱手,对着药圣说道,“今日前来,为求一枚丹药。”
药圣抬头淡漠的看了一眼孔嘉仁,说道。
“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东西可以值得老夫觊觎的。”
孔嘉仁听闻,并不气恼,盛气凌然道。
“你药圣,做了一辈子等价交换,怎么到了我孔嘉仁这里,便做不得了。”
药圣明显恼羞成怒,红着脸,辩解道。
“我药圣自然做的等价交换。”
孔嘉仁冷笑一声,沉声道。
“自古药圣一脉,只求世人无病无灾,甘愿为世人尝百草,行万里路为世人祈福。到了你这里,变成了等价交换,也无妨。但你为何,小觑世人所交换物品与你药品不对等呢?”
听闻此语的药圣,一声冷哼。脸上青筋暴露,双手捏的噼啪作响。站在他身后的大汉也猛然睁开了双眼,怒视着孔嘉仁。
“恼羞成怒,有想要杀人灭口。为何做得出又害怕别人嫌弃了。”孔嘉仁起身,背负着双手,再次说道,“我曾听闻过一句糙话,话糙理不糙,你可愿意听?”
药圣明显感兴趣,故意咳嗽了一声,说道,“还请说来一听。”
孔嘉仁嘴角上翘,继续盘坐在地,闭口不言了。
这可急坏了药圣。他一生,最是受不得话说半吊子。
曾经,有位将死之人,话说了一半,竟然死了。这几乎成了他的心病,他不惜折损寿命,招呼此人的阴神,只为得到此人最后一句话。
孔嘉仁双手撑着头,忽然说道,“一枚聚形丹,换我师父一张形意画,如何?”
药圣大吃一惊,鄙夷的看着孔嘉仁,鄙夷道,“你是傻了?一枚聚形丹,怎么可能会救的你的性命。”
见孔嘉仁不语,药圣继而又说道,“聚形丹乃丹田破碎之人聚拢丹田所用,配合武夫炼体炼神炼魂炼魄功夫,说不得可以痊愈。但你,明显是自弃本命字,将神魂一分为二,而且又将一份本命字一分为三,一分本命字日日承受攻击,此时早已支离破碎。莫说是聚形丹,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得你。”
药圣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自作孽,不可活。”
孔嘉仁双手拢在袖中,微笑不语。
药圣瞪了一眼孔嘉仁,撇了撇嘴无奈道,“利害关系已经与你说了,如何打算,你自己看着办?”
孔嘉仁抬手,从袖中取出一卷画卷道,“一言为定,驷马难追。”
药圣皱了皱眉,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白瓶,递给孔嘉仁,狐疑道,“自古书生穷酸,今日怎么大方起来了。为了一颗聚形丹,甘愿放弃圣人之物。”
说完,将画卷收于袖中,并不当场检验真假。看来,孔嘉仁为人,在药圣眼里,比一卷画卷值钱多了。
孔嘉仁将瓷瓶收于袖中,起身郑重其事道,“先生,这或许是我与你最后一次见面了。保重。”
说完,便大踏步走出房子。
药圣慌张起身,不慎打翻了棋盘,也不在意,追出说道,“那句话究竟是什么?”
远远传来一句,让药圣气的跳脚,不断指着孔嘉仁离去的方向大骂。
就连站在药圣身边如同木头人的大汉,强忍着笑意,几乎憋出内伤。
既想当彪子还想立牌坊。
孔嘉仁走后。药圣眼里闪过一抹悲伤。背影落魄走向道观。
从此,天下少了一个有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