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妖长城外,十八王座大妖虎视眈眈,率领百万妖族,兵临城下…
青阳镇一私塾内,一名头发花白,正在读书的中年人,抬眼望向镇妖长城,喃喃自语道,“我这一生,读圣贤书无数,修身养性倒是做到了极致,但未曾为悠悠扶摇做过一件事情。”
中年人说完,蓦然起身,一步一境界,走至镇妖长城时,已然十四境…
中年男人冷漠看向十八妖族王座,然后看向镇妖长城上抵抗的老弱病残,一脸悲悯…
悠悠扶摇州,何时成了这天下的软柿子,我悠悠扶摇州男儿,果然被这坑糜一气的江湖酒色攻心了吗?
中年人喃喃自语,然后猛然施展出法相天地,嘉仁本命二字祭出。
仁字化成一方大阵,守护扶摇州,嘉字化成一缕微风,漂浮于扶摇州各个私塾…
做完这一切,中年男子法相天地寸寸而裂,最后烟消云散…
中年男子似乎油尽灯枯,盘坐在镇妖长城上,远远的望向青阳镇…
以我本命字镇守扶摇三十年,以我本命字寻我悠悠扶摇挺身向前的少年…
这江湖,也就这样吧!
腊月二十三。小年。大寒。
青阳镇名为绳床巷的街尾,几个壮汉正在麻利的收拾着一头过年羊。其中,有一个瘦骨嶙峋,穿着单薄,冻的脸蛋紫青的少年,不断穿梭在人群中,为几个壮汉打下手。
别人家的少年此时已围在灶头前,等着头锅肉了。
绳床巷历年来,每到腊月二十三,便准备过年的肉食。这时无疑是绳床巷最热闹的一天了。家家户户肉香扑鼻,夜晚来临时,便拿出头锅肉,招呼整个巷子里的人聚在一起大快朵颐。
少年穷困潦倒,住在绳床巷与桃花巷交接处的桃花庵里。桃花庵早已没了香火,就连泥土做成的桃花仙也只剩下半截。
不过,好歹可以遮风挡雨。
少年帮着收拾完羊,会得到主人家嫌弃不要的一副羊下水。
下水在青阳镇是下贱东西,入不得口。但对于穷困潦倒的少年来说,却是过年的吃食,是整整一年里唯一可以吃到的肉食。
待夜晚来临时,少年拖着疲惫的身体,提着下水走往桃花庵。
巷子里的人没人会挽留他,因为他孤苦无依,没了爹娘。
少年也不埋怨,甚至有点小雀跃。
回到桃花庵,他将下水浸泡在庵里的一口废弃的鼎内。然后才慌里慌张的将平常上山砍来的木头丢于火盆里,火盆是以前人们供奉桃花仙焚烧黄纸所用的。待火燃烧,他烤了烤已冻的起了脓疮的双手。然后起身摸了摸放在床头桃花仙模样的木头人。
他的这双手粗糙无比。穷人家出生的孩子一向如此。
所以总是被人们无端嫌弃,壮汉割下来的肉,他热心的想要帮忙搬运时,总会被主人家呵斥怒骂,不免说些难听的话。
少年听惯了辱骂的言语,尴尬的挠挠头,默不作声,如同做错了事一般。
待辱骂他的人走后,他又跑前跑后,默默无言的当起了免费的小工。
待双手稍微恢复了直觉,少年忙碌了一天的肚子早已急不可耐,咕咕抗议起来。少年便拿出从家里带出来的唯一一个泥土罐,倒上水放在火盆上,将肥的流油的羊尾巴丢入罐中。
做完这一切,他才关上破败不堪的大门。将捡来的棉絮状褥子铺在匾上,拉开了已经破烂不堪,洗的一尘不染的被子。想着留住一点热气来抵御风雪。
窗外人声鼎沸,烟花爆竹声漫天。欢声笑语。
这时,他就会想起爷爷。若是爷爷在世,此时的他或许也混入了人群中,与绳床巷的孩子们一起围坐在露天篝火旁,大口吃肉,大声欢笑了。
而现在,他只能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坐在火盆旁,双手支撑着头,待水开,丢入一把从山里采摘回来的野菜。
闻着泥土罐里散发出的肉香味,孤苦无依的他满足且幸福。
少年本身住在绳床巷的街头,属于绳床巷炼剑人头号之家。
奈何房屋年久失修,在一场暴雨中轰然倒塌。房屋倒塌那日,少年恰好随着无病堂的姜老头上山采药,才幸免于难。
可谓天意。
不过,从此以后却没了寄居之所。
那一日,少年的眸子微红。一直倔强不停的挖着已然倒塌的房屋。
大雨倾盆,淋湿了他瘦弱的身子。
为了给爷爷治病,已然家徒四壁的他,围观的人都好奇他想要挖出什么。
终是,挖出了一个泥土罐和一把粗品剑胚。
泥土罐是爷爷生前烧制给他的,剑胚是父母生前炼制的最后一把剑。
皆是无用之物。
但是少年却环抱着两样东西,执拗的不愿松手。
那一日,少年环抱着泥土罐,背着粗品剑胚。在废墟前,在大雨中,站了整整一夜。
从此,没有了家。
少年的父母炼制的剑,是青阳镇最为出名的。很多江湖术士慕名前来,想要求的一把。但青阳镇自古以来,只为兰亭国朝廷炼制。
若是有人私自贩卖,是要被诛连九族的。
少年印象中,唯一的亲人便是爷爷。他不记得父母的长相。爷爷说,他的父母在他三个月时,为了赶制一把独一无二的剑,猝死在剑炉里。
少年自幼,便与体弱多病的爷爷生活在一起。爷爷以前也是青阳镇出名的炼剑人,但自从过了五十岁,便炼不得剑了。
绳床巷炼剑人,向来如此。
且,在五十五岁,便大限将至,一命呜呼。
少年五岁时,爷爷便卧病在床。少年只能自力更生。一双手也因此变得粗糙不堪。
听闻朱门巷的无病堂招收药童,便壮着胆子去了。无病堂的姜老头,刚开始嫌弃少年没有炼药的灵根,直接给少年吃了闭门羹。
但是少年倔强执拗,他一想到卧病在床的爷爷饥饿难耐,便狠下心在无病堂门口跪了一日。
仅是五岁的少年,已然体会到了人情冷暖。
无病堂在朱门巷,朱门巷是青阳镇大户人家才能居住的地方。掌握着青阳镇的所有剑炉,赚的盆钵满钵。就连地面,也是大理石铺制而成。家家户户皆是巨大的门面与石狮子,富丽堂皇。
而无病堂,只是一个简单的泥土房院子,大门也是云雾山上随意的柳木制成,门口被铺了鹅卵石。沧桑古朴,坐立在朱门巷有点鸡入鹤群。
格格不入。
然而却无人敢轻视。据历代老人所传,无病堂一直保持着这般模样,或许年龄比青阳镇还要古老。
少年可想不到这些,他想的是,只要能有一口热饭,能有爷爷吃的药,便足够了。
跪在鹅卵石上面,膝盖格外的疼。诺大的汗珠从少年瘦弱的脸蛋上流下,痛的呲牙咧嘴却不敢声张。
朱门巷穿着锦衣的少男少女们围着他,指指点点。嘲笑声此起彼伏。
或许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或许是姜老头无意间看见少年含在眸子中的泪水,或许只是可怜…
姜老头收下了少年,但少年灵根浅薄,做不得药童,只能做个药铺跑腿的下人。
少年已经极为满足了。况且,姜老头每天愿意给少年五个白面馒头。
五个白面馒头,足够爷爷吃了。
那一日,少年五岁,成了无病堂年龄最小的下人。
少年名一二。
一二搭在火盆上的泥土罐此时已然暴沸,少年只得捏着衣角将土罐从火盆里取出,然后将剑胚放在火盆上,再次将土罐置于剑胚上。
“一二哥。”
伴随着声音而来的是暴躁的踢门声。一二无奈的摇摇头,微笑着起身走向那扇破败不堪的大门,摞开了顶在门上的椽。
果不其然,是住在隔壁的二蛋。二蛋父母亦是炼剑人,但比一二的父母幸运,自从去年朝廷废了青阳镇御用炼剑镇称号后,青阳镇的剑便没了名号。剑也没了去处。
没了销路,自然没人愿意去炼剑了。
二蛋的父母转头做起了打铁匠,身子骨竟然比之前炼剑时好了不少。
二蛋是家中独子,比一二小三岁。
此时,他正拖着两条长长的鼻涕,怀里抱着个小簸箕,脸蛋冻的通红,一只脚不断踢着门。
小簸箕装满了肉与玉米窝窝。
见一二开门慢,二蛋吸了一口鼻涕,将鼻涕吸入鼻子后,再次喊道,“一二哥,快开门,冻死我了。”
刚待门开,二蛋便一骨碌钻进桃花庵,热气扑面而来,重心不稳的二蛋差点栽倒在一二的怀里。鼻涕蹭在一二单薄的外套上,一二不禁皱起了眉头。
“一二哥,我娘让我给你送点吃食。”
二蛋见一二皱起了眉,慌忙举起手中的小簸箕一脸献媚说道。镇中少年众多,别人均嫌弃他,背地里喊他鼻涕虫。
只有一二,丝毫不嫌弃他。
一二无奈一笑,接过簸箕,然后拉过二蛋,取出挂在墙上的粗布毛巾,细心的替二蛋擦了一把鼻子,然后从泡着下水的香火鼎内挖出一瓢水,缓缓浇在快成布条状的毛巾上,淘洗干净后又重新挂于墙上。
有冻疮的手被水浸湿后,越发疼痛。一二拉着二蛋,围坐在火盆旁,将唯一的蒲团递给二蛋,然后扯下神像的披风铺在地上,盘膝而坐。
一二可以想到,二蛋为了这一簸箕的吃食,与他父母置气了多长时间,说不定,是挨饿撒泼才让父母妥协的。
想到这里,一二不禁有些心疼。
眼前这个少年,对他的好无以复加。
“一二哥,今天我去了朱门巷,遇见了姜老头。”二蛋待暖和了,开口说道。
顿了顿,继而又气呼呼说道,“他说你朽木不可雕,做不得药童,只能做个下贱人,采采药跑跑腿。而我比你有天赋,适合做药童。”
说完,二蛋怯怯的瞅着一二,见一二脸色平静,丝毫没有垂头丧气之势,继而又张牙舞爪说道,“我当时,气愤极了。吐了姜老头两口口水,撒腿就跑。这老头,看着慈善的很,可是骨子里,坏的很哩。背地里挑拨离间,想败坏我俩的情谊。”
见一二笑而不语,少年起身,从簸箕里取出一块还冒着热气的羊肉,递给一二后又取出一块窝窝头,捏在手里放在火盆上烘烤,心虚的看了一眼一二,见一二大口啃起来时才说道,“回来与我父母说了,我父母说这是天大的机缘,让我明日前去找寻姜老头。若是做了药童,以后便不用节衣缩食了。”
说完,他将窝窝头递给一二,有些羞赧的低下头。
一二接过窝窝头,微微一笑,摸了摸二蛋的头说道,“这是好事。”
少年猛然抬头,不可思议的盯着一二,“可是,你不觉得委屈吗?”
一二拉起二蛋,望向窗外的天空道,“你觉得白天与黑夜影响吗?”
“当然不影响啊。”
一二微笑的摸摸二蛋的头,他太清楚眼前这个小家伙的性子了。若是他在乎的人,容不得别人说他半点不好。
还记得他刚搬来桃花庵,桃花庵四周杂草丛生,庵里灰尘扑扑。巷子里的人尾随他看热闹,没人愿意帮忙。他强忍着眼泪提着剑胚砍杂草,然后二蛋便捏着家里的镰刀来了。
砍完杂草,已是深夜。二蛋被他父母揪着耳朵从桃花庵带回了家。
“都跟你说了,别跟这种扫把星,克死爹娘的杂种玩,你怎么就是不听。多去朱门巷,与那些孩子玩耍多好…”
虽说听过无数的辱骂声,但二蛋这句,似乎更伤人。
一二无措的站在夜色里,良久无言。
没一会,二蛋又屁颠屁颠的背来了一块匾。二蛋自小,力气便出奇的大,五岁便可举起讲武堂内的千斤石磨。
可背着一块匾,却让他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匾上有四字,君子慎独。
二蛋将匾放在庵里的神台上,清扫了上面的尘土后对着一二呲牙咧嘴的笑,“一二哥,我将城门楼子下废弃的匾给你背来了,你做床用。”
听见这句话的时候,一二便原谅了二蛋母亲。有点母债子偿的意思,但一二总能想到各种各样的理由来原谅那些伤害他的人。
“一二哥,明日我俩便一同去无病堂。”
见一二走神,二蛋晃了晃手说道。
一二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擦了一下嘴角的油渍道,“谢谢。”
二蛋有些吃惊的看着一二,以为一二生了气,一张脸涨的通红,吱吱唔唔道,“一二哥,若是你不喜,我便不做姜老头的药童了。”
一二有些无奈,然后郑重其事的看着二蛋,道,“你呀,总是喜欢委屈自己成全别人,可是你别忘了,你也会闪闪发光,也温柔,也可爱,也在努力,一定会成为你想成为的人,而不是因为别人就放弃自己啊!”
二蛋从未见过这样一本正经的一二,在他的印象中,一二一直是一个对所有事情上心但又不抱希望的人。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但是,现在的他,满怀希望,期待暖阳。
二蛋起身,摸了摸姜一凡放在床边的桃花仙的小神像,忽然就想起了那首儿歌,不自禁哼了起来。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买酒钱。清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须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开花落年复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