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纷纷扬扬覆盖了地面上的一切生命,天漆黑一片,一切都像死了一样。零星的几个农场亮着灯,在山峦起伏间像坟地的鬼火。
林海市像这样的农场点有二十几个,都是早年间在山间开发出的耕地,后来建成了小型农场,当地人管这种地方叫“点儿”。“点儿”上大多人迹罕至,交通不便,秋收后便没活了,通常只留一个人看点儿即可。
远处的一对车灯照射出的光柱象舞台的追光般缓慢的转过山弯,吭哧瘪肚的终于照到了庆丰农场那一溜板夹泥平房上。
院里立刻传出了几声狗叫,灯亮了,看点儿的王福披着军大衣拿着手电筒推开了房门,在雪幕下见到了已经冻得瑟瑟发抖的贾富国父女,昨天他接到过贾富国的电话,因此他没有询问,没有惊讶,也没有寒暄,只简单的说了句“快进来”,便立刻吓止了狗。
他在炉子里又加了半撮子的煤块,要熄灭的炉火劈啪地蹦出了几个火星,挣扎着又燃烧了起来,老王用炉钩子勾了勾炉子里的煤又在上面放上了一个通体漆黑的大铝壶,那壶很快冒起了热气,在炉旁伸着两只手烤火的贾富国也像这壶里的凉水一样缓了过来。
“这天儿,能找到路开进来,算你有本事。”王福卷上一根旱烟塞到嘴里。
“这次又给你添麻烦了。”贾富国说。
“那年你要是不救我,我早冻死了,反正我就一个老咕噜棒子,还是等江上冻吗?”
“是,过江的事不用你操心,我有路子。”
“怎么还带个女人?”
“我女儿。”
王福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大铝壶发出了“呜呜”的叫声如火车鸣笛一般。
被叫声惊动的贾菲,隔着窗户向外张望了一眼,又坐回还有余热的炕上,她并没有展开王富刚拿过来的那套还算干净的铺盖,依然披着他父亲的那件旧棉袄,打量着这个他爸口中的安全场所。跟自己家的楼房相比,这屋简直就是鸡窝。北风肆虐的撕扯着窗棂间的塑料布,呼啦啦啦的响着,窗户已经结满了窗花,屋内四壁的泥墙裸露着泥土本身的颜色,老式的灯泡被透过窗缝钻进来的北风摇曳着,发出昏黄的光。
父亲和那父亲让她唤作王叔的老农正商量着什么,她有些精神恍惚,没心情听,若不是贾富国是自己的亲爹,她真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人贩子拐卖了。
这几天,他忽然觉得眼前的父亲十分陌生,比他第一次见到父亲整容后的那张脸时还要陌生,陌生到她似乎有点害怕,尤其是昨天父亲那眼放寒光的样子,她看得出来,如果当时自己不阻拦,父亲一定会开枪杀了那泼妇,她当时是真的害怕,这还是那个从小对自己和蔼可亲,教她与人为善的父亲吗?
她又开始不停的转动手指上的那枚白金钻戒,这几天她就时常的转它,它是于小鱼刚给她买的,钻石还没有蒙上尘世的浊尘熠熠生辉,他不会正在疯狂的四处寻找自己吧!这一切会不会只是父亲单方面的猜想,什么蒋励,什么伤疤只是巧合,如果他不是蒋励,也根本不是什么卧底,自己就这样跑了,他一定伤心死了。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就这样和父亲出逃还要偷渡到国外简直是荒唐。
第二天,天晴了,湛蓝湛蓝的天空照着银装素裹的大地,整个世界亮得晃人的眼睛,在经过一夜的休息后贾富国和贾菲都缓过了疲乏,贾富国到底上了点年纪一早起来便有点咳嗽。
“爸,你发烧啦?”贾菲摸了一下贾富国的额头担心地问。
“没事,小病,多喝点热水就行了。”
“吃点药吧!”贾菲望向王福“叔你这有感冒药吗?”
“没有,今天正好是集,集上有,要不我去买点。”
“不用,这点病不用吃药。”
“那可不行,爸,我可还指着你呢,你要是病倒了我可怎么办?”
“还是注意点吧!你以为你是小伙子呢?”王福抬头望了望天,“这场雪站不住,等雪化了,我下午骑三轮车去,你要吃点啥药?”
“来点去痛片就行。”
“集离这儿远吗?”贾菲对赶集很有兴趣。
“不近,离点儿上开车半个小时,不过下了雪路不好走。”
“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你哪也不行去。”还没等王福说话,贾富国一口回绝了。
“爸,咱要在这呆一段时间,我总得买点女人必用品吧!我保证我就出去这一趟,然后我就再也不出去了,什么都听你的还不行吗?”
“不行集上人多,要是被人认出来怎么办?”
“我戴口罩去,再说这里谁认识我呀?我又不是通缉犯。”最后三个字贾菲说得十分小心,然后她又趴在父亲耳边小声说:“我要买卫生巾,王叔一个老头买不了这种东西,我只能自己去。”看贾富国还没有松动的意思,贾菲又一把搂住贾富国的脖子撒娇道“我爸最疼我了,我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了。”
“嗐,女人真麻烦。”贾富国绷不住了,无奈的摇了摇头“好吧,你答应我不准给那条鱼打电话,买完东西赶紧回来。”
贾菲翻着白眼“当然马上回来,我还能去哪?再说了,我就是想打电话,我得有电话呀?你不是把我电话扔了吗?”
由于刚下过雪,又是下午,集上的人并不多,贾菲穿着王福给她找的一件当地妇女爱穿的花棉袄,还扎了条头巾,来到集上,约好回去的时间和地点后,王福去采买吃食,贾菲独自进入了超市。
说是超市,不过五六十平米,几排货架,贾菲随便的买了几包卫生巾、纸抽和一些零食就来到柜台结账。结账时,柜台旁的公用电话吸引了贾菲的注意,她犹豫了一下,父亲的话和月姐的话都在她脑海里回响,可是最后情感还是战胜了理智,她拿起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