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日,一师全部按兵不动,自师长以下似乎都进入了休养生息的状态。
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务必给蒙纳索勒帝国造成一种错觉,没有特伯斯庇尔,边境依然风平浪静,给韦睿最后的决定加码。
谢野云闲来无事,登高远眺。浓密乌亮的额发被风吹开,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清冷出尘的气质呼之欲出。
对于行军者来说,星河艰险,飞石陨星是最恼人的路障。可远远欣赏之下,星光熠熠,暮中染紫,不失为一景。
他现在所站的,就是叶珩鸿那日带他来看何仪宾偷袭的地方。战场上瞬息万变,何仪宾现在尸骨都不晓得在何处。
谢野云不是在叹惋敌国将领,只是默默心惊于叶珩鸿的草灰蛇线,伏笔千里。
战争中常有血流漂杵,可核心计谋是兵不血刃,让敌方自相残杀的,谢野云第一次上战场,就亲眼目睹了教科书级别的案例。
他日史书工笔,不会记录下克莱司帝国战前战时的主观意图。而会讲述蒙纳索勒帝国运势已尽,国内形势混乱,领导层还频出昏招,居然信了特伯斯庇尔通敌叛国的谣言,冤杀了一代名将。又会有人争辩,特伯斯庇尔杀何仪宾就是不应该,犯了阵前杀将的大忌。
从头到尾,得到最大利益的叶珩鸿都会完美隐身,看上去只是正常打仗,只是对面送人头,才立下不世出的战功。会有人传,真是大气运者,天生的主角。
不巧,谢野云一直陪伴左右,看他下了一局没有废子的局,这太令人心中生怖了。如此多智近妖的枕边人,不是什么人都能把握住的。
殷明轩上前打断了谢野云的思绪:“公子,特伯斯庇尔死了。”
虽然早有预料,谢野云还是惊了惊,继而赶回军部见叶珩鸿。
“比预想中还快一些。”叶珩鸿喜怒不形于色,凉薄的凤眸冷漠地扫过加急军报。
季越正想回禀,突然响起了敲门声。这时能让警卫放行的,没有第二人。
叶珩鸿眼神乍暖,声音柔和:“进。”
谢野云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在叶珩鸿纵容宠溺的目光下,小跑到他身边。
叶珩鸿戏谑道:“来旁听了?”自从那日被整怕了后,谢野云对他能躲则躲,白天都不敢在师长办公室多待。
谢野云摇摇叶珩鸿的手臂,摆明了撒娇。
叶珩鸿拿他没办法,眼神示意季越继续。
季越道:“韦睿将特伯斯庇尔下狱后,还没下处置的决心。因为知道葛康平、袁正是特伯斯庇尔的嫡系,所以诏令他们回瓦苏堪星述职。二人不敢去,害怕也遭牢狱之灾。韦睿怒火中烧,让特伯斯庇尔书信一封,结果他们看到信真的回去了。”
不奉皇命,却认特伯斯庇尔的信。
谢野云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葛康平、袁正这不明摆着告诉韦睿,特伯斯庇尔军中结党,那杀何仪宾就是排除异己,可以怀疑葛康平、袁正才是克莱司帝国卧底的程度。
天命所归,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叶珩鸿挑了挑眉:“去准备准备,休假要结束了。”
看着季越离开关上门,谢野云突然觉得后背一凉,赔笑道:“我也先下去……”
话没说完,一阵天旋地转,人就坐在了叶珩鸿腿上。
叶珩鸿含笑道:“来了就跑不掉的。”
谢野云扭扭身子,想找个舒服的坐姿。
叶珩鸿的笑意越发危险,牢牢扣住他的腰肢,声音低沉:“再动,今天你就得被我抱出去。”
谢野云顿时老实得像个鹌鹑。
叶珩鸿亲亲他漂亮的眼睛:“最近无聊了是吗?”
谢野云摇摇头,忽闪忽闪睫毛,又点点头。
叶珩鸿笑道:“这是什么意思?”
“野云跟着殿下来,却没上战场,天天游手好闲。”谢野云低着头扣手指甲。
叶珩鸿戳戳他的额头:“游手好闲?那战甲改造意见是谁提的?我还打算给你报功,这样说岂不是欺君之罪。”
谢野云睁大了眼睛:“这怎么能算我头上呢?”
“怎么不能,不是你先用这项技术的吗?”叶珩鸿说着说着又来气,手上更紧了几分,“偷偷想逃离我身边的账可还没算清。”
谢野云理亏,拽了拽叶珩鸿的衣角。
叶珩鸿被可爱到了,到底还是不忍责备,将人抱入怀中,亲了亲他的头发:“身体还没好就别想作战的事。快了,总要赶在过年之前结束。”
蒙纳索勒帝国可谓自毁长城,特伯斯庇尔死讯传出的次日,克莱司帝国第一军团全军出击边境。一师中路突进,二师、三师左右辅攻,三线并进,一路势如破竹。
罗德星由特伯斯庇尔镇守多年,现下军心大乱,韦睿连夜抽派其他将军来也无济于事。
十日后,罗德星城破,标志着克莱司帝国与蒙纳索勒帝国数十年对峙平衡被彻底打破,蒙纳索勒帝国自此陷入了被动挨打,且战且退的境地。
又半月后,缅可奥桑星破;再一月,肯印伊星也失守了。
蒙纳索勒帝国风雨飘摇,随着战局的失利,瓦苏堪星内爆发了流血动乱,皇室贵族们极力镇压住了。最终,不得不向克莱司帝国发出求和请求。
克莱司帝国皇帝陛下叶纶知悉后,全权委托荣勤亲王殿下、第一军团一师代师长叶珩鸿处理,双方暂时休战。
“我记得你文史学得不错,看看草拟的和约。”叶珩鸿揉揉眉心,将一张金黄印暗花的纸递给谢野云。
谢野云双手接过,逐字逐句读过,然后道:“最重要的是每星年提供3000万星石,1000瓶凝星露。不至于让蒙纳索勒帝国拿不出来,又在经济和顶尖人才培养方面卡得正好,估量数值的大人眼光毒辣。”
“文运睦远在帝星遥拟的,”叶珩鸿淡淡道,“父皇放权放得太干净,一个老臣都不准备。”
谢野云走到叶珩鸿身后,替他捶肩:“可见陛下信任殿下。”
“但愿如此。”叶珩鸿往后微仰,背靠在椅背上,双腿交叠,坐姿慵懒。
“谈判不顺利吗?”谢野云轻声道。
叶珩鸿启唇:“顺利。只是时间太长了,本来以为父皇会派人来。”
“殿下稳坐钓鱼台,不着急。”
叶珩鸿勾勾唇,按住谢野云的手:“没多久了。这次回去后,我们成婚。”
“嗯。”谢野云应道。
交涉协商之后,和约最终敲定,几乎全盘按照克莱司帝国的意愿拟就。
年关将至,军团历练本应至少满一年,不过鉴于荣勤亲王殿下叶珩鸿带领一师在蒙纳索勒帝国方面立下不世之功,所有在第一军团一师历练的毕业生提前结束历练,回帝星述职。
叶珩鸿回程的第一站,是坦佩奇星。
来时,为荣勤亲王殿下叶珩鸿准备了接风宴;走时,为一师代师长叶珩鸿组织了舞会。人还是大差不差,心境却截然不同了。
这次,谢野云始终紧随在叶珩鸿身边。
库瓦元帅坐在奢昂的沙发上,明明外表打理得很好,谢野云却感到,他似乎衰老了许多。
“冒昧问殿下一句,陛下打算什么时候换了我这把老骨头?”
近几月中,叶珩鸿凭帝令调动军队,完全绕过了库瓦元帅,实质就是架空了他的权力。再想想邬基的下场,库瓦元帅是皇帝早年得力的老臣,如今不免伤感。
叶珩鸿凉幽深紫的眸子里藏着淡漠与锋芒,指节修长的手放在沙发的扶手上:“元帅说笑了。”铜墙铁壁,刀枪不入。
谢野云看着库瓦元帅苍老的脸上爬上失意,还竭力控制好得体的面部表情,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宴会结束,叶珩鸿和谢野云乘上星车,往汤叶公馆小住一夜。车上,两人并肩坐在后排,谢野云挺直着身体。
叶珩鸿微叹,轻轻拉过人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神情凄凄,说说,我怎么欺负你了?”
谢野云低声道:“没有,野云只是心里不安。”说出来的瞬间浑身发冷。
无用则弃,这确实是上位者的思维,当不能再提供价值时,就应该有这个心理准备。
谢野云原先之所以那么坚决地作出离开的举动,就是知道这一点。后来叶珩鸿的种种表现告诉他,不是这样的。
可现在,谢野云惊觉,他对叶珩鸿的认知没出错,只是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特殊的一个,自己还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好像抱着满箱珍宝,找不到打开的钥匙。
现在他没被叶珩鸿“欺负”,可以后的事,谁又知道。
谢野云用脸依恋地蹭了蹭叶珩鸿的肩膀。
叶珩鸿眸色一沉,他本来有些不悦,现在心还是软了,耐心解释道:“库瓦元帅年纪大了,无法胜任要职也是正常的。尚泽资历还不够,这次我回去后一师交给他代管。历练几年,尚泽会接库瓦元帅的班。正常换届,父皇会给库瓦元帅应有的体面。”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库瓦元帅和当今陛下一定也有过惺惺相惜,君臣相和的时光吧,所以不像邬基将军那样惨淡收场。可之前的种种,也只能换来一个体面的结局,再多的,也没有了。
谢野云绷不住平静的神色,他不能求,这种事在两厢情好时求也没用,他只能扑进叶珩鸿怀里,语带雀跃:“野云知道了。”似乎在为库瓦元帅有一个好结局高兴。
叶珩鸿自觉解释得很全面,怀里的爱人也很上道,脸上带上轻松的笑意,抚抚谢野云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