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着谢野云躺了一会儿，见他沉沉睡去，叶珩鸿便起身整衣。
季越捧着外衫上前，正想为殿下穿上，却被挥退。
叶珩鸿穿着中衣，径直往卧寝的外间走去，季越与其余宫人急忙跟上。到外间叶珩鸿才让季越上前服侍穿衣。
季越心中的震撼简直难以言表，所谓尊不让卑，可殿下别间更衣，此举明显是为了不打扰谢公子的休息。莫说谢公子名位未定，哪怕是正经的王妃，也断没有亲王殿下退避的规矩。
元帅学院的五年间，谢公子不常留宿于月苑之中。直到今日，季越第一次于细微处发觉，亲王殿下用情已深至如此。
叶珩鸿抬步往正殿走去，方才匆匆赶来，他还有些事务没有处理完。
正殿中。
季越唤出星脑大屏，向叶珩鸿恭敬回禀道：“殿下，据破解皓月甲的记忆系统显示，当时谢公子的星力刚刚突破，因潜力颇高，突破的强度太大，导致力量根基不稳。而皓月甲的等级不低，结界机制过于强盛。所以比赛前，在初始关联上就出现了一点问题。”
叶珩鸿闻言蹙眉，回忆道：“野云按甲光钮时已有些慌乱了。”不是疑问，是肯定的陈述。
季越回道：“殿下，记忆系统里也记录了这一幕，谢公子的失常确实就是这个缘故。”
“继续。”叶珩鸿思索着。
季越接着说道：“在战斗中，皓月甲的能量不断增强，影响吸引到了附近的繁星甲。繁星甲与皓月甲是同一批的星夜甲，感应非比寻常，于是出现了繁星甲往星网上撞的情况。”
叶珩鸿揉了揉眉心：“野云为了收星网，不惜倒转星力至自身，阻止了事故的发生。”他平淡地叙述着。
季越觉得不妙，殿下的情绪不太对，立即跪下：“属下无能，查到的情况如殿下所说，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叶珩鸿淡漠一笑，笑意不达眼底：“吾也觉得这个结果蛮合理的。”
谢野云忘了，上位者的直觉太重要了。多少人的直觉虽然是对的，却因为能力、地位不够只能屈从既有的事实，无力再去探寻。
显然，荣勤亲王叶珩鸿不在此列，他的一句莫须有真的能压死人。
话说回来，谢野云也可能是被宠得大意放松了，叶珩鸿过去不曾，现在也没有将权力的锋刃指向他。
“公开结案吧，记得强调野云力挽狂澜的功劳，他现在需要这个，至于他的伤势别往外提，”叶珩鸿叹口气，总要为他铺些路，“安排人手暗中继续调查，多调几个科技部的，好好查查那两座星夜甲。对外说，出了事故把它们收回修复维护了。”
季越不会质疑殿下的决定，垂首应是。
叶珩鸿摆摆手示意他起来，问了另一个问题：“野云的外伤愈合得差不多了，内伤什么时候能治?”
季越回道：“殿下，谢公子使用的靶向治疗舱之前的所有数值都是匹配您的，强行运转治疗谢公子，治好这个疗程已消耗太多，恢复功能尚需月余，之后才能继续使用。”
谢野云昏迷期间对时间没有概念，刚刚也没有问起，不然他就会发现才过去三日而已。
按结果来看，他失策了，他的伤居然好得这么快。但他没有误判自己伤势严重程度，也没有低估星际医疗的发达程度，醒得这么快全是因为他使用了从不曾面世的靶向治疗舱。
不知耗费多少人力物力，高精尖到至今只有三台，皇室嫡系专供，外界一点风声没有泄露。皇帝陛下和皇后殿下各有一台，剩下的便是属于荣勤亲王殿下的，刚被谢野云使用的这台了。
叶珩鸿面色微沉：“最终能恢复几成?”
季越肃容答道：“殿下容禀，若用治疗舱治上一年，谢公子必能恢复七成。至于余下三成，会诊的御医不敢下定论，只能说慢慢将养，渐渐可以回转。”
叶珩鸿心性并不暴虐，闻言只道：“也罢，吩咐他们尽力。野云入军团的职位要改改，吾会再行考虑。”
崇翊殿。
谢野云这次睡的时间不长，他醒来的时候是深夜，卧寝里只开着专用的睡眠灯。他浅浅咳嗽一声，宫人即刻上前，询问有何吩咐。
谢野云问站在最前的长相端净清丽的宫人：“请问你是?”
“公子安好，我是妮娜。”她行了个礼。
谢野云见她举止合仪有度，比寻常宫人更胜一筹，微笑道：“妮娜小姐，我想洗漱一下。再有，不拘什么，可有我能吃的东西?”
妮娜再次行礼：“公子叫我妮娜就好，一切都提前预备下了。”她招手，便有宫人上前服侍谢野云盥洗。
谢野云精力不济，没有说些什么。洁面净牙后，他慢慢用了些粳米粥。
食不言，寝不语。谢野云用膳时，房间里静得落针可闻。
他用金丝瓷勺舀起一勺粥，不知神飞何处。如非大事，亲王殿下的作息是不会被打扰的。这时，他可以独处，想想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谢野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醒来后叶珩鸿的反应太好辨别，分明全是爱与怜惜，和他之前预测的并不一致。
他都有些迷糊起来，和上皓月甲前的退缩一样，又萌生了维持现状的念头。
自己批判自己总是不能鞭辟入里，次次见血，因为血肉模糊会疼的。
谢野云不愿去想那些沉痛的过往，将注意力都引向更近的、美好的、与叶珩鸿相逢的五年。
他试图明晰为何殿下的态度这么好，他接受得快，不代表他的错误就不严重。虽然尚有转圜的余地，可他没有直接达到目的，还要继续周旋。
在星夜甲赛上的种种作态全部付诸东流，白白自伤，损了辛苦修炼的一切。
想来想去，谢野云回味起那些他不舍得经常回忆的记忆，他本打算着漫漫余生就靠咂味这些甜熬过的。
克莱司帝国国力强盛，政经文教欣欣向荣，社会面貌积极，阶层流动还是有的，只是难而已。
往前数五十星年，谢野云来到元帅学院也是件奇事。
他出身偏远的隆特尼纳星，那是个不起眼的边境星，连个关隘都算不上，属于无人在意的角落。隆特尼纳星不仅环境瘠薄，民风也未见淳朴，各方面都不值得书写。元帅学院里不知有多少人是因谢野云才第一次听说这个星名。
更罕见的是，谢野云来到帝星，整个人也未见违和。他天生长得好，在精心养着的贵族青年里也显出众，还气质难得，清冷卓绝出尘。外在也罢了，在能力上他竟也没有泯然众人。
学院英才辈出，精英之间通常彼此熟悉，未来同一层次的人总要提前了解。可谢野云是个惯于独行的人，他一鸣惊人，艳惊四座，几次同届间的交战仅屈于荣勤亲王叶珩鸿，从而让人记住了名字。
谢野云的印象里，殿下也是这样注意到他的。一次赛后，季越来请他，说殿下想见他一面。
从此后金风玉露，谢野云接受良好，他们的感情进展很顺利，没有什么波折。
走到如今，谢野云牢牢地记得他们是为什么能开始。他经过了很久很久的时间，跋涉了很远很远的路途，才来到叶珩鸿的面前。
荣勤亲王殿下叶珩鸿想要的，钟爱的也是强大的，杰出的谢野云。
他自己制造了变故，也没被发现端倪。现在于殿下眼中，他就是陡然变成了废人，失去了被爱的资格。
谢野云思索，除非……
除非叶珩鸿很是喜欢他这具皮囊。
这样说似乎太肤浅了。
虽然谢野云生得好，皮肤白皙，光洁的额头，高挺的鼻梁，一双桃花眼潋滟迷蒙，给人无限遐思。在隆特尼纳星自不必说，就是帝星上也属头份。
可在星际时代，人的容貌身段多得是改变的方法。虽然谢野云不曾在外貌上留心，却也不得不承认许多人造美人当真是巧夺天工，赏心悦目。叶珩鸿想要美人，易如反掌。
不过，谢野云脑海里灵光乍现，旧情！对，就是旧情。
他之前也许把殿下想得太绝情了。纵然他如今失了战力，不复与殿下并肩携手的资格。可相处日久，他的形貌也未毁去，看着想来也有几分欢喜。
殿下身份尊贵，留一个旧情人在身边也属寻常。克莱司帝国的贵族们，纳侧娶侍是合乎法理的。
但这，谢野云心中戚戚，不是另一种绝情呢?
谢野云想到此处，手一松，“当啷”一声，勺子应声落下，还好落在了玉碗中，没弄得一地狼藉。
妮娜急忙上前：“公子，可是不合口吗？”
谢野云回神，吸了口气：“并不是，粥软糯香甜，我只是吃不下了，收下去吧。”
“谨遵公子吩咐。”妮娜不去窥觑谢野云的脸色，唤上两个宫人收拾。
过了一会儿，谢野云开口唤：“妮娜小姐。”
妮娜应声，等着吩咐。只听见青年低缓和悦的声音：“睡觉时，我不习惯身边有人。”
妮娜是斯莫希蒂宫的首席女官，皇后殿下特意赐予亲王殿下的，论品阶与季越持平。只是亲王殿下身边常用侍卫伺候，她不常近身。
此次叶珩鸿带了人回来，指定她服侍，妮娜心中就有数了，她不愿在这时惹了新主子：“妮娜这就带人退下。”
星夜暗沉，本是入睡的好时节。谢野云却辗转了一夜，不得安枕。
事情在他这里脱轨了，他不知前路在哪，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