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家三房,一家三口趁着天还没亮,坐着牛车,背着行李,晃晃悠悠的赶去县城。
去了县城,三人先是去国营饭店里排队买了早点吃了饭,而后又逛了逛供销社和百货大楼添置了些东西,晌午又去国营饭店里吃了碗阳春面,大约到了下午一点半才去县城的火车站排队。
不早点去不行,虽然两点半才发车,但去晚了等的人多了,他们带着的行李太多,可能会挤不进去。
保险起见,一家子一点半就出发去火车站了。
“哎哟,你看看那,那傻大个背的啥呀居然扛着四个麻袋?该不会是土大款吧?!!”
有人看过去,语气微酸,口吻不屑道:“就他还土大款?穿的跟逃难的乞丐似的,背几个大麻袋装什么装。我看啊,那几个说不准是家里日子过不下去了带着堆破烂去投奔亲戚的哩,这样喜欢打秋风的泥腿子我可见的多了。”
“确实像,不然干嘛拖家带口的,连个小娃娃都带上了。”
一旁穿着七成新中山装的眼镜男,顺着说酸话人的视线看过去,入眼是一个灰头土脸的傻大个,穿着打补丁的破衣裳,右肩上挑着扁担,左肩背着个比他后背还要宽大的大包裹。
也不怪有人会质疑,穿着补丁衣裳的大高个虽然扁担上晃悠着四个粗布大麻袋,但硕大的四个麻袋他扛的轻飘飘,脸不红气不喘,活像是里面没装东西似的。
仔细一看,傻大个身旁还跟着一个同样穿着灰扑扑的,脸色暗黄,身材纤细匀称的女人,女人怀里抱着个眼睛乌黑灵动的小姑娘,但那小姑娘除了眼睛乌黑,脸也黢黑。
乍一看三人的五官都挺端正,再一看,就让人不想再看第三眼了。
眼镜男收回视线没说什么,只是觉得周围的人太过狭隘无知。
那三人之中,男的人高马大,看起来身强体壮,且细看能看出其五官硬朗,眼神清明坚定,身旁的女子虽然纤瘦但气质婉约,就连那怀里的小女娃看起来都透着一股聪明劲。
这样的三个人怎么可能去打秋风,他们是怕被人打秋风才是。
但现在的人哪里会观察人观察的那么细致,他们只看到对方衣着褴褛,灰头土脸,便认定对方是乞丐,以此来证明自己的不凡,好似只要把别人踩到泥巴地里自己就能走上云端高人一等。
来人正是阮家三房。
出远门危险,于是三人进火车站之前都做了些伪装,虽然作用不大,但他们也没打算骗过所有人,能挡掉一些麻烦就行。
也是因为如此,阮建国一路上受到了众人异样目光的洗礼,大多数人都是先好奇的看向他肩上的麻袋而后打量他,再然后便是不屑的移开视线,好似多看两眼就会变成和他一样灰扑扑的泥腿子。
面对众人的嬉笑不屑的目光,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别人看不起他,正说明他伪装的好啊。
“媳妇你累不?”阮建国压低声音小声道:“要不要找地方歇会?”
苏桂兰舒展开清秀的眉眼,轻声道:“我不累,倒是你,背着这么多东西累不累?”
阮建国摇头,幅度稍微大了点,肩上的几个麻袋也跟着轻飘飘的晃了晃,“我不累。”身上这四个大麻袋加上包裹也没有多重,完全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
“那就好。”苏桂兰低声小意道:“等上了火车就好了。”
怀里的阮似锦抿着小嘴,周围那些打量的眼神让她失去了说话的欲望,只想闭上眼窝在自个妈妈怀里放空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本来想着放空自己的小姑娘,真就在嘈杂的火车站沉沉的睡过去了。
“火车来了!”
眼尖的人看见了火车头,在他喊出声后众人便听到了一声响亮的火车鸣笛声,紧接着便是火车‘匡剌匡剌——’进站的声音。
轰隆隆——
火车缓缓停下,带来一阵远处的风。
微凉的风被火车的嗡鸣烘热,一同被染热还有候站台的人群。
众人七嘴八舌的喊这话:“来了来了!赶紧收拾东西!把东西都看紧了!上了火车就能坐下休息了。”
此时众人等候到有些疲累的精神因为火车准时到来的惊喜而松缓,也正是这时候,人群中传来了几声嘈杂而焦急的动静:“你是谁、这是我的包!”
“俺的包,谁拽走了俺的包!”
“哎哟,老娘的蛇皮袋哪去了?那可是老娘三天的口粮啊!哪个龟儿子这么丧良心哟!遭天谴的...”
“行了别说了,赶紧上火车吧!赶不上车,火车票钱也得亏了!”
一提到这,老妇人果然不哭了,急急忙忙的就拉着身旁的人准备跟着上火车。
阮建国的身高在人群中属于鹤立鸡群的存在,但那是他直起腰身的时候,为了不起眼,他现在一直驼着背呢。
不过刚才的事情也恰恰说明,他的伪装是值得的。
这些个扒手都是提前望好风才下手的,所以一偷一个准,阮建国一家一早就被放弃了,一来是穿的太破看起来穷的叮当响,扒手见了都得赏他们两个子儿,二来是阮建国三人没漏财,三来麻袋太大了,不知道里面装的是啥所以不好偷,也没办法确定一定能得手。
就说那被偷了蛇皮袋的老妇人吧,她人是精明泼辣,但溺爱孙子,她家大孙子一闹,她就从蛇皮袋里掏奶糖和肉干,在这么乌糟闹腾的地方还敢拿这些个金贵的东西出来吃,不偷她偷谁。
阮建国三人可是连口水都没敢喝,就怕被盯上。
索性,等火车这一关是过了,等上了火车,守住东西和孩子,才是重中之重。
“......”
一行人排着队,检票员守在火车门口检票,大约过了十分钟,人群熙攘的候车站渐渐空荡,最后彻底沉寂下来。
有些人上了车准备走,有些人大包小包准备等。
-
火车上。
第六节车厢内,乌泱泱的人头都在往里挤,不是你踩到我就是我撞到你,埋怨的声音此起彼伏。
此时的阮建国正背着东西走在狭窄的列车过道里开路,身后苏桂兰抱着孩子紧跟着,他们的火车票在第十一节车厢。
刚才在候车站排队的人太多没得选,只能就近上车,上了车再慢慢往里挪,火车可不等人。
阮似锦就是在这个时候醒的,不止是因为声音吵杂,还是因为空气中弥漫着的各种气味,混合在一起,味道一言难尽。
小家伙蹙起眉,默默屏住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