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已是下午4点。
看看周边读者都远离自己,凡三不禁有些惭愧。
他将那本野兽派画册放进书架,买了一本米兰·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这本书据说很火,描写了托马斯与特丽莎、萨丽娜之间的感情生活。
但它不是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的三角性爱故事,它是一部哲理。
从“永恒轮回”的讨论开始,把读者带入了对一系列问题的思考中,比如轻与重、灵与肉。
凡三买它,则不是想偷窥三角恋,也不想去探讨“灵与肉”。
他是因为自己的肉体,坐在人家地板上,靠墙得到休息,心里不好意思,然后才顺手买了这本书。
这家伙虽然曾是半个文艺青年,但与燕大校园里,沉浸在昆德拉的“灵与肉”探讨中思索的学子们,几乎没有共同语言。
这种调调,还是马燕那小妞能与他们来电。
走出风入松书店,凡三正想过马路上车回家,突然想起,老刘的金北公司就在燕大资源西楼办公。
因此,他给老刘打电话后,拿着这本新书走上4楼。
楼里都是一些创业期小公司,凡三沿过道向西走了一段,才发现金北公司方方正正的铜标牌。
凡三探头一看,发现公司办公室也就3间屋。再一看,一个小妞在前台,正在低头整理什么东西。
这小妞约莫一米七的样子,身材苗条,穿着水红色黑盘扣衬衫,留着一对黑油油的麻花辫。
听到有人进来,她赶紧抬头,这一抬头不当紧,顿时让凡三怔在那里。
只见她肤色白皙,眉眼清秀,椭圆脸细润,笔直的粉鼻,樱桃小嘴,整个人亭亭玉立,白嫩的小脸上,表情分外动人。
这小妞不认识凡三,微笑着问道:“先生,您找哪位?”
她这一开口,声音糅糯中带着圆润,听上去非常舒服,简直是一种享受。
不过,凡三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微笑着说:“我找你们刘总。”
这小妞正要转身进去叫,老刘已闻声走了出来。
老刘一见是凡三,就赶紧将他往里让,顺口告诉前台:“维维,抓紧沏杯茶过来。”
凡三随老刘来到他的办公室,这是临时隔起来的一间屋,隔壁是会计室,再隔壁是机房。
其他人都在外面大厅办公,标准的格子间,每人一台电脑。
与粤美、金陵电器相比,这里根本不像卖场,而是标准的写字间。
这难道就是电子商务与线下商场的区别?凡三感到一头雾水,有很多困惑。
刚坐下,那小妞就送过来一杯新沏的茶,微笑着离开了。
凡三端起来,感觉茶杯上有一种兰花香味,估计是那小妞手上留的。
这香味似乎比杯中的清茶更香。真可谓送人清茶,手留余香。
听了凡三的疑惑,老刘笑着说:“你就当这里是线下商场的办公室,负责接单、下单、联系货源,至于仓储、配送、物流都在外面。”
想到那几家线下实体店熙熙攘攘,人流不断的样子,凡三试探着问:“哥们,网上购物靠谱吗?人家没见到东西,咋敢把钱先给你?”
凡三也许不太懂电商,但商业运作还是门清,因此,一针见血,一句话就问到了关键。
老刘苦笑着说:“你说的是大实话,这就是个慢慢积累信任的过程。”
“现在每天能接多少单?”凡三问道。
“三四百吧!”
“能赚钱吗?”
“暂时还不行。”老刘实话实说。
原来,网上价格比实体店销售要便宜5%,净利率只有5%,而连锁店的净利率18%以上。
换句话说,金北网上销售基本不赚钱,大部分利润来自实体店。
这点,凡三倒是相信,粤美、金陵电器的门店很火爆,现实摆在那呢。
“你准备何时把线下门店全部关掉?”凡三又问。
“年底以前,明年元旦起,不再做线下生意。”老刘说得非常坚决。
“你这是杀掉下蛋的母鸡,贴本孵化新出的小鸡呀!”凡三调侃。
“你说得挺形象,还真是那么回事!”老刘也被逗乐了。
“这样转型,需要不少钱垫底,你们资金够用吗?”凡三再问。
“没有实体店,银行不贷款。正与一家国企联系,看看能否借三四百万过桥贷款。”
谈到融资问题,老刘颇有压力。
从中关村不足4平的小铺面,发展到全国拥有几十家连锁店,再到“非典”后转型线上,这中间的风险,谁也不知道多大。
这次转型,已经身家上千万的刘苏北,很可能一着不慎,全盘皆输,重新回到海甸蹬三轮车。
因此,这家伙可谓背水一战,不成功,便成仁。
为了节省,刘苏北办公室里放了一张行军床,晚上就睡在这里。
虽然,闲暇时他还偶尔出去泡妞,但巨大的资金压力与电商前途未卜的焦虑,让他显得很憔悴。
凡三端着茶杯,一边喝茶,一边绕着老刘的办公室走了一圈。
看到那张白天收起来的行军床,以及塞在角落柜子里的被褥,他不由想起上次出游,刘妈妈说的一些事。
老刘刚开始创业的时候,害怕家里担心,没敢告诉家人实情,而是说自己从南边回来后,在中关村一家外企上班。
2001年夏天,老刘母亲突然过来。在京都住下没多长时间,她就发现儿子没有去外企上班,而是在中关村摆摊。
一天,刘妈妈悄悄跟着刘苏北,来到他最早在海龙市场二楼的那个摊位。
在柜台面前见到母亲的那一刻,刘苏北顿时惊呆了。
刘妈妈认识那个帮忙的孩子张谦,那是儿子一个同学的弟弟。
见到两个大男人忙着找东找西,应对客户,她心里一阵心酸。
见儿子面有难色,不肯说话,刘妈妈打破了那份沉默,一边哭,一边劝他收摊回家。
“当年,我千不该万不该,听你爸的话,跟着他出去跑船,把你兄妹俩扔给你外婆。这些年,我们也没挣到什么钱,你们也没有教育好。”
“你一个名牌大学学生,跑到这里摆柜台,说出去,你不寒碜,我都寒碜。”
母亲的哭诉,让刘苏北很难为情,也很自责,如果自己做得足够大,事业有成,吃喝不愁,估计母亲也不会为自己担心,巴巴地跑到京都来劝诫。
老刘让张谦看好柜台,自己陪着母亲回住处。
他央求母亲,再给他三年时间,如果三年后还干不出人样,那么他就回老家。
在刘苏北的再三请求下,母亲流着泪,一个人自责地踏上了返乡的列车。
看着母亲充满担忧的眼神,憔悴的面容,瘦弱的身子,孤零零的背影……列车出站后,刘苏北蹲在站台上,泪流满面。
一瞬间,母亲犹豫的眼神,与前女友离去时的决绝,像电影里的画面一样,叠加着浮现在他脑海。
过了一会儿,刘苏北擦干眼泪,站起身来,大步向出站口走去。
他要继续努力,向所有人证明,自己的坚持没有错,他坚信明天会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