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3号晚上9点,凡家一行就登上北上列车,离开羊城。
越往北走,夜色越深。窗外,粤北的崇山峻岭,不断在车窗外闪过。
站在窗前,看着远处黑魆魆的山影,以及原野里零星的灯光,凡三思绪万千。
这一刻,他脑子里不断闪现种种往事,特别是与吴秀玉认识后的经历。
人生就像一条没有航标的河流,你不清楚,在哪里就会突然拐弯。
与吴秀玉的那次相亲,成为改变凡三未来人生轨迹的第一推力。
在此之前,凡三是个标本式的乡村教师,知足常乐,最大理想就是成为当地一位名师。
吴秀玉的闪离,迫使他91年6月出走。
那个夏天,当开往绿城的列车离开义阳时,一路同行的三人,可谓心态各异。
周一龙西装革履,踌躇满志,坐在过道旁,与周边人谈笑风生;
钱咏琳坐在中间座位,趴在小茶几上,看着政治资料发呆。
凡三坐在车窗边,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丘陵草木,心意难平。
这时候,虽然没有对外明说,他已下定决心就此下海,告辞周而复始的校园平静生活,走向风险莫测的未来。
“韩信乞食日,范雎彻骨寒。待到风云会,顶礼报婵娟。”
当时,凡三脑子里想得最多的就是这首不知在哪里看到的诗。
一腔热血,一股怨气,还有肚里一点墨水,他就这样愣头青般下海了。
中考猜题,工地遇险,他拿着钱叔叔的信,只身前往银海,没想到,赶上新一轮地产狂飙,因缘际会,掘得第一桶金。
小富即安,凡三回乡娶妻生子,幻想着老婆孩娃热炕头。
不料,再次遭到吴秀玉的背叛,这才含恨南下珠三角打工,来到海清电机。
在海清,凡三只想当个普通打工仔,业余炒炒股,不料受到冷美人邵娜的青睐,从而收获一段意外的爱情。
然而,这位苗女的感情洁癖与凡三的随性风流,引发强烈冲突。
此时,奸人刻意构陷,凡三被拘押。对方买凶,意图在看守所内干掉他,得贵人搭救,他侥幸逃生。
这件事,成为他与邵娜间驱不散的阴影,最终导致两人分道扬镳。
北上京都,凡三是真心想学点东西,换一种活法,构建一个新的生活圈子。
不料,他现场解盘,引起小人嫉妒,被实名举报,整个身家面临罚没的危机。
这时候,吴秀玉第三次毁弃诺言,另嫁他人,从而迫使凡三举家北迁。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十年坎坷,此时的凡三,棱角已被磨得差不多了,那个热血沸腾的小镇青年,看上去充满佛性。
遭受社会毒打后,凡三意识到,当财富超出自身能力与阶层半径时,其实是一个很危险的事情。
一旦处理不当,当事人就会前功尽弃甚至家破人亡。因此,他在努力站稳脚跟的同时,开始尽快补足自身短板。
去燕大咨询EMBA,准备出国留学,凡三一直在努力。最终,能否功德圆满,还是那句老话:“尽人事,听天命”。
窗外夜色沉沉,凡三离开窗前,躺在车厢中铺上,一直到后半夜才勉强入睡。
第二天中午,车到江城,凡三一家在此下车。
从这里回雩娄,翻越大别山即到,不比从义阳走远多少,因此,凡三决定陪父母在这座大都市玩两天。
建国前后,凡文車才十五六岁,在乡间做货郎。每半个月,就跟着其他年纪大一些的商户,从雩娄来汉口取货。
一面两三百华里,百十斤重的货物,全靠两条腿来回奔波。
“肩膀头当大路,汗珠子摔八瓣。”
从记事起,凡三就常听母亲唠叨这两句话,形容父亲年轻时的艰辛。
1950年代初,供销合作社成立后,乡间货郎逐渐被取缔,凡文車就到街上供销社用人力车送货。
自此,他再没来过江城。而母亲,则是从未来过这座她时常念叨的城市。
江城实际上由武昌、汉阳、汉口三座城市组合而成,它们被长江与汉江隔开。
凡三一家是在长江南岸的武昌车站下车,首先去玩的是白云千古的黄鹤楼。
黄鹤楼建在蛇山上,又莅临大江,与周边地形对比,显得分外挺拔高大。
这里除了楼阁本身,最引人关注的还是书法大家们撰写的各种楹联。
凡三印象最深的是底层大厅立柱上长达7米的那副楹联:“爽气西来,云雾扫开天地撼;大江东去,波涛洗净古今愁。”
登上黄鹤楼五楼,站在外廊上,极目四望,京广铁路的列车从楼下呼啸而过,桥下大江浩浩荡荡,隔江相望则是高达24层的晴川饭店。
江天空阔,一时间,凡三感觉自己的心胸豁然开朗,不由想起诗仙所言:“登高壮观天地间 ,大江茫茫去不还。黄云万里动风色 ,白波九道流雪山。”
不过,与这千古名楼相比,凡文車老两口对汉阳的归元寺更感兴趣。
“归元”, 出自佛经《楞严经》“归元无二路,方便有多门”。
来到寺前,朝拜的人真多,最有名的活动是到罗汉堂数罗汉。
堂上,500尊金罗汉无一雷同,表情各异,似乎象征着人世百态。
游人进去后,男左女右,可以随意走几步,然后按自己的岁数,挨个数,数到哪尊罗汉就是哪尊。
据说,这尊罗汉对应着当年的时运。
记下罗汉编号,可以去外面买卡,卡上有你数到的罗汉图像和名字,还有签语,旁边有人负责解签。
凡三对此兴趣不大,牵着阳阳随意漫步,凡文車与刘月英却兴致勃勃。
出去花钱买卡时,工作人员告诉他们,这次求的签很吉利。老两口顿时视若珍宝,很珍重地收藏起来。
第三天下午,来到汉口汉正街一带,凡文車说,与从前完全不一样了,一点也看到不到当年街道的影子。
也难怪,都过去50年了,能不变吗?
在这里,最高兴的是阳阳,街面上有不少孩子喜欢的小玩艺。
4月7号早上8点,凡家一行坐上从江城发往雩娄的长途班车。
一路上,不时出现陡坡、急弯,带有粗大的黑色“!”“Z”字警示牌。
车子在险峻的山路上行驶,左边是被劈开的山坡,右边是又深又陡的悬崖,坐在车上让人都不敢向下看。
小时候,凡三经常站在自家门楼里,远眺横贯东西的大别山脉。
夏季雨后,天空澄澈,山峰特别清晰,望上去好像有一种冷峻的青色。
那时,他以为这道山脉是一个雄伟的整体;这次,穿行其中,才知道“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山那边的世界”,对于当时偏僻乡村的凡三来说,充满了巨大的诱惑,代表着另一种更先进的文明。
从那时起,这个农家少年就有了一种走出去的强烈愿望。
在路上颠簸了差不多3个半小时后,凡三一家终于回到雩娄。
也许是罗汉堂求得的佛签真的有用,刘月英这一路居然没有晕车。
这让凡三非常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