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梓视线径自越过他,落在柏翮身后某个捂着脸闷声哭的小卷毛身上。
男生手里捏着一大堆成团的纸巾,显然从刚才开始就在哭。
“哥,还有纸吗?”
小贾拍拍柏翮,一双狗狗眼被水汽洗得晶亮,瞥见连梓的瞬间,许是出于男生的自尊心,他下意识想藏,但周围躲无可躲,只得往他哥怀里扎。
还给自己找了个托词,“抱抱我吧,我快碎了。”
柏翮捏着他的肩,舌尖顶了顶腮,轻笑出声,“差不多得了啊。”
小贾吃痛一声,“哥!哥哥哥!我肩膀真要碎了!”
柏翮松开手,“这就不抱了?”
小贾呜咽,“哥,你这样抱人容易找不到女朋友的!”
“哈。”柏翮毫无征兆地笑了声,“怎么会。”
他抬了抬颌,黑眸幽深,“我找女朋友不就是连梓动动嘴的事儿?”
话里的阴阳怪气明晃晃地飘在面儿上,连梓明白他说的是她刚才凭空捏造那40多个前女友的事儿。
但在一中,提柏翮的名字,哪怕就起个震慑作用,都够唬人的。
何况柏翮这人能干出什么事儿都不稀奇。
像刚才,周从绪哪怕就是怀疑她说她联系到表白墙管理人那事儿是假的,都没怀疑柏翮那四十多个前女友是假的。
最后不还是让她诈出来了。
事实证明,柏翮,好用。
连梓长舒一口气,解释,“事急从权,刚才脑子里只能想到你了,等会儿我去找周从绪说清楚。”
女生的声音洋洋盈耳,落进柏翮耳朵里就成了:¥%……脑子里只能想到你*(&**&
携着风声,风铃似的,晃进他心里,一点一点荡开。
「脑子里只能想到你」
一句话,把他哄得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听柏翮半天没动静,连梓正要抬眼,视线兀自一暗,旋即清苦的柚子香一股脑地压下来。
连梓抬手捏着他盖在自己头上的校服外套一脚,刚往下扯了一点,又被人隔着布料扣住后脑,紧紧压着不让她拽。
“柏翮,你又发什么癫?”她有点恼。
他拍了拍女生的头顶,“不想穿了,帮我带回班吧。”
撂完话,又一把搂住小贾的肩,“走了,买纸。”
柏翮步幅比往常大了点,小贾趔趄了下才堪堪跟上他。
“哥,其实我缓过来了,已经不想哭了,”他侧目看向柏翮,“陆瑶还没出来呢,咱们要不先回去陪吱吱等她一会儿……”
眸光扫过他哥红透的耳尖时,嘴里咬着的“吧”硬生生给吞了回去。
啥情况啊这是!?
“不是,哥,你在学校喝酒了?”
问题过于荒谬,柏翮舌尖顶了顶颚,眼尾隐隐压着不耐,“你去云南隔壁旅游的时候大脑让当地人摘了?”
他哥骂人太高级,他听不懂。
不过看他这状态应该是清醒的,小贾也就没再多问。
-
陆瑶和周从绪没聊太久,柏翮小贾回去的时候,体育馆后面已经没人了。
当晚墙上就挂了条澄清帖,先前的两条也被删掉了,有之前五六班还有其他认识小贾的同学在评论区帮忙澄清,事情闹得不算大。
周从绪的母亲无端被工地辞退,家里近亲去找负责人讨说法的时候才得知是因为体检报告显示肺部有块阴影。
万一出了什么问题,被问责索赔事小,负面舆论事大,索性就断了这根源。
毕竟只是例行检查,具体这阴影是什么,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都需要更细致的检查才能确定。
从得知这件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月,周从绪一直没来学校,7班的同学给他发微信他也只是从简回复,多是让他们别担心。
五月初,去集训当天,小贾登上大巴车,也没见周从绪来。
车辆平稳行驶,约莫快到训练基地那阵,最后排的某个男生高呼一声“卧槽”后,集训群里多了一条链接。
他点进去扫了眼,划动屏幕的手指瞬间僵住。
是条筹款链接,目标6万,目前只筹了不到1000。
上面详细描述过周母的情况,之前的肺部阴影确诊是肿瘤,不过好在是良性的。
只是多次化疗和药物已经花掉了太多钱,真到了能做手术切除的时候,家里已经拿不出足够的钱了。
远亲近邻都借了个遍,实在是走投无路,才不得已如此。
“好像都挂出来两天了,怎么才筹到这点儿。”
“有能力的捐点儿,捐不了的就帮忙扩一下啊。”最后一排几个男生招呼所有人帮忙。
小贾点进周从绪的朋友圈,里面没有这条筹款的链接。
很明显,他大概率不想让他看见这条。
他认识周从绪这么久,也是成人礼那天听见他跟连梓的对话才知道他家庭情况原来不好这件事。
虽然他不理解,也不能原谅周从绪之前犯的错,但好歹曾经是朋友,以后是同学,没有友谊,好歹还有同窗情。
他捐完款,顺手把链接转到了【红浪漫休闲会所】的小群。
正值五一休假,高二年级手机统一发放。
消息发出十来分钟,群里一点动静没有。
他估摸这帮人可能还在睡懒觉,可再点开那条筹款链接,瞥见金额时,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刚才还只有1000出头,转眼就筹到快5万。
那熟悉的蓝粉头像和小胖鸟头像,还有某个ID叫性感母蟑螂的奇葩。
大都是他熟悉的人,中间还夹着几条不认识的ID,应该是从别人分享的链接点进来的。
「小贾:@Tide 哥,其实可以不用捐这么多,队里好多人都在帮忙筹款的」
片刻后,那人回了条:「我闲钱多,就爱捐,别管我,我不听劝」
盯着屏幕上弹出的消息气泡,连梓翻了个白眼。
他是有多计较之前她跟周从绪说的那些话?
她道过歉也澄清过了,这都过去半个月了,他怎么还记得那么清楚!?
「褚珏:@小贾 没事儿,他之前打架赔的比这多」
「Tide:滚」
「季远:@Tide 哥,你要不也打我一顿吧,我撑得住」
「Tide:你也滚」
「旺仔:@Tide 哥,我也要」
「Tide:都滚」
小贾刚想敲键盘贩剑掺和一脚,手机蓦地震了下,顶部弹出陆瑶的对话框。
「训练加油呀,同同最棒啦」
没来由的,他耳边响起女生的声音,尾音有些颤抖,语气却格外坚定。
“你不许这么欺负他。”
像个小骑士一样挡在他前面,抹平他的委屈。
当时他脑子一片空白,耳畔电报声频响。
回过神的时候眼泪就已经收不住了。
现在亦然。
-
旖旎过后,柳絮纷飞,暖风自东南而来。
春天藏进路旁垂落的柳树枝条,又是一年初夏。
五月中下旬,到了一中一年一度的校园开放日,凡有意报考一中的初三应届毕业生都可以报名,最终抽选300名学生来校。
原本当天只针对初中生开放,适逢今年清北招生办的宣讲定在一中,主要面向尖子生和有意愿的同学,二三中和城南的光华都会来参加。
这几所学校里,今年有望拿下省状元的是一中和光华。
光华是私立,往年从没参加过宣讲,最好的一年也就出了一个清北,省前十都没进过。
但听说这届高三杀出匹黑马来,一模二模的成绩那是压倒性的第一,不出意外,一中今年怕是要排到第二。
开放日下午公休,说是公休,其实就是自习。
好就好在刚好赶上周五,没有晚自习,摸鱼一下午直接放学,想想都美。
学生会负责接待高三来参加宣讲会的同学,连梓和江知颐还有几个学委会的同学作为学生代表,被逗号抻着去了礼堂,给初三来校的学生分享学习经验。
学校开放才没多会儿,高中级部的女生就炸锅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说来校的队伍里有个大——帅哥,描述得极其夸张,神乎其神。
该上自习的时间,却没一个待在座位上,全挤在楼道和水房的窗户跟前。
江知渺自然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帅哥,拉着曲梦曼和陆瑶趴在窗台上,扒着头朝校门口看。
柏翮跟高三的教导主任走在队伍中央,江知渺不得不承认,有他在,确实很难看见别人。
但她很快就驳了这个想法。
就在队尾,有个脱离队伍一两米远的男生跟着进了校门。
因为没穿校服,又不站在队伍里,她还以为这人不是来参加宣讲的。
很快就有人跟她一样,注意到了这个看着不太合群的男生。
他头发偏长,长度大概到后颈位置,半扎着。
看身高应该跟柏翮差不多。
下半身黑色破洞牛仔裤,上半身是布料偏轻薄的黑色短袖衬衫,斜插领口设计,缀了两颗金丝盘扣。
曲梦曼“芜湖”一声,“他好会穿啊!”
“那个大——帅哥是他吗!”
“我靠,这个发型放在咱们学校不合格吧?”
“他连校服都不穿,一看就是光华的,他们学校比较自由。”
“你们不觉得他……怎么形容呢?嘶——”
“优雅!太他妈优雅了!”
“对对对!”
女生们都堆在窗前,殊不知从下面看,楼里黑压压的一片,打眼一看就知道里头有多乱。
跟学生会同行的老师扶额,知会身侧的男生,“柏翮,你叫几个纪检部的去巡楼,管管纪律。”
尾音落下,队尾某个男生撩起眼皮,悠悠刮了眼队伍正中间那道明显高于周围其他人的身影,眉梢微不可查地挑了下。
一众人随队进了报告厅,有序落座,给学生会安排的位置被占满了,柏翮索性挑了最后一排最靠边的位置坐下,放好桌板就要会周公。
离宣讲开始还有十分钟,他刚趴下没多会儿,觉着这桌板硌手,想脱了校服垫在下面。
一睁眼,旁边的空座位上多了个女生,看校服是三中的。
“嗨。”女生笑笑,也放下小桌板,趴着看他,“我认识你哦。”
“学姐,来参加宣讲会的话请尽量往前坐。”
顾及到学校,他尽可能礼貌回应。
“这宣讲会听不听的也就那样,又不会提高成绩。”她眨眨眼,“咱俩聊会儿天不比这个有意思呀?”
柏翮有点不耐烦了,眼皮跳了跳,“没有陪聊业务。”
她轻哂,“那有什么业务啊?”
柏翮舌尖刮了圈后槽牙,阖起眸子轻舒一口气。
正想着干脆不装了,直接把这女的打发走得了,头顶又传来一道男声。
“同学,能请你腾个地儿么?”
女生先抬眸,一见来人是个大帅比,唇角压都压不住,心话难道是桃花来了?
柏翮恹恹掀起眼皮,应声扫了眼说话那人,“嗯”了声。
这哥们儿估摸着是上天派来救场的。
柏翮收起桌板,撑着扶手懒懒起身,又被人按了回去。
少顷,那男生指梢点了点里侧女生的小桌板,重新开口,“我说,你能腾个地儿么?我想挨着他。”
女生:“?”
柏翮:“???????”
许是被戳伤了自尊,女生愤愤起身,临走前甩了句:“妈的死gay。”
男生没理会,淡淡掀起桌板,倾身坐下,手肘撑在扶手上,托着下巴,眸光在他身上流转一圈,也不说话。
柏翮也没打算搭理他,重新趴回桌上。
“认识一下吧,柏翮。”
听他叫出自己的名字,柏翮也没觉着有多稀奇。
京城认识他的人海了去了,不算新鲜。
“一面之交而已,”柏翮直起身子,礼貌弯唇,“认识就算了吧,学长。”
“你防备我啊?”男生牵唇,“放心,我不是冲你来的,就是想问你个事儿。”
见柏翮无声挑了挑眉梢,他开口,“我听说你们学校有个挺漂亮的女生。”
一听和女生有关,柏翮意兴阑珊,张口就想把他打发了。
“不知……”
“道”字还在嘴边悬着,男生又塞过来一句话,“叫连梓,你知道她在哪个班么?我想去看看她。”
听到人名的瞬间,柏翮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舌尖不耐地勾了下唇角。
沉默好半晌,他抬指揉了揉太阳穴,堪堪压下心里那股无名火,才勉强扯出个笑来,“你叫什么?”
男生散散地撩他一眼,轻嗤,“哦,现在想认识了?”
须臾,唇瓣动了动,“祁放,祁奚的祁,放肆的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