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二字直直砸向醉心投喂连梓的某人的神经。
柏翮前一秒还弯着的唇角,在听到不知道是哪儿来的野男人的动静后瞬间扯平。
他撑着膝盖缓缓起身,整理好外套后才看向声音来源,眼尾隐隐压着不悦。
视角从俯视变成仰视,唐有旻抬了抬眉,心话这哥们儿吃什么长大的?
蹲那儿小小一团,站起来好大一个,北极兔啊这是?
见柏翮要恼人,连梓赶紧接过他手里的豆浆,又看回唐有旻,解释,“我们认识,刚才遇到了。”
连梓没敢一上来就告诉他柏翮的名字,生怕唐有旻脑子不清醒,一张嘴就给她抖搂出去。
唐有旻撩起眼皮,淡淡扫了眼跟前这北极兔。
连梓的圈子很小,玩儿得来的不过就是司清,祁放还有他。
从小学到高中,追连梓的哪号人他没见过?
长得像这人这么牛逼的,他不可能记不住。
半晌后,悠悠散散地开口,“山城的?我怎么不知道你还认识这么个人?”
这话落进柏翮耳朵里,几乎瞬间就解读出了潜台词。
「我跟连梓很熟,超级熟,熟到圈子完全重叠」
“现在知道了。”柏翮友好弯唇。
想发火,又考虑到是连梓的朋友,不能因为他让他们闹僵,多少收敛了些脾气。
唐有旻也是个人精,看出来他这笑挺假,但顾及连梓的面子,没戳破。
又怕再跟他多聊两句,这面儿上的和平就维持不住了,于是视线悠悠放在连梓身上,问她,“听口音是京城那边儿的?”
柏翮京腔不算重,顶多就是说话慢慢的,某些咬字可能带着点特殊的腔调。
连梓轻“嗯”一声,见唐有旻醒得差不多,才开口,“他叫柏翮。”
显然,唐有旻听见这个名字的瞬间,眼眶微微撑开了一瞬,连梓就知道他这人藏不住事儿,她要是不说话,约莫下一秒,那句“你就是柏翮啊”就得不经脑子,直接从嘴边溜出来。
是以,她又跟着补了句,“我在京城的邻居。”
旨在随便找个限定词替代唐有旻脑子里的那个“连梓喜欢的男生”。
柏翮不满,“就邻居?”
连梓又补,“兼同学。”
柏翮气笑,“就同学?”
连梓再补,“兼同桌。”
柏翮舌尖刮了刮后槽牙,“连梓,你真冷漠。”
“冷漠”的连梓耐心即将告罄,“你想要个什么名分,直说。”
“白眼狼。”柏翮没好气。
“行,”连梓手掌摊向柏翮,杏眼弯起,郑重向唐有旻介绍,“这是我在京城认识的白眼狼。”
“……”
柏翮这辈子吃过的瘪都是连梓给的,这小丫头就跟吃准了他拿她没辙一样,肆无忌惮的。
他抬手,轻拍下连梓摊在他胸前的那只手,低低笑了声,没再回话。
温热干燥的触感在连梓的掌间停留了一瞬,她把手插回兜里,指尖捻了捻。
压抑住不正常的心率,继而看向唐有旻,向柏翮介绍他。
“这是我朋友的小叔叔,叫唐有旻。”
唐有旻:“?”
他要是没记错,连梓应该是先认识的他,再认识的司清吧?
现在可好,司清是朋友,他成小叔叔了。
“你37度的嘴怎么能说出这么冰冷的话?”
连梓对于人际关系冷漠这点,他跟柏翮达成共识。
他左右手的食指交叠,比了个“十”字,“十年,你大半辈子都是跟我一块过来的,结果到最后我就落个‘朋友的小叔叔’?”
闻声,柏翮眸光动了动,垂在两侧的手指微微收紧。
十年。
唐有旻跟连梓认识的时间远超于他。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什么东西是比不上别人的。
站内通知检票的播报声响起,唐有旻的抱怨声才停下,原想着再伺候大小姐最后一段,却在伸手捞椅子上的书包时意外发现已经被某人背在身后了。
靠?
他撩起眼皮看柏翮,目光里带了点欣赏。
好小子,眼里有活儿,怪不得连梓能看上他。
连梓挥挥手,“竞赛加油。”
唐有旻抬了抬颌,“我先到京大踩个点儿,你好好学习,明年来当我学妹。”
她笑笑,“知道。”
两人有来有回,无非就是简单的寒暄,可落进柏翮耳朵里,似乎就成了某种约定。
连梓回头,想再补个“再见”,没等发出声音,就被某人推着往前走了两步。
“某人”回眸扫了唐有旻一眼,微微颔首,勾唇,“再加个学弟。”
两个人的约定,他偏要插一脚。
他会让连梓在他眼皮子底下让别人勾走了?
没可能。
二人从候车厅到车上,一句话都没说。
期间连梓几次拿余光偷瞄柏翮,他都是那张好像有人欠他几百万似的脸。
这会儿更是直接把耳机戴上了,懒懒靠在椅背上,眼睫垂着,松松握着手机的手指骨节修长,拇指每隔一段时间就轻点一下屏幕下半。
这套操作流程越看越熟悉。
看了半天,连梓终于没忍住问他,“柏翮,你在背单词吗?”
一声低“嗯”自他喉间溢出。
女生杏眼瞪得溜圆,“你都卷上了?”
柏翮抬睫,懒淡地瞥了她一眼,“怕我超过你太多?”
“这次考试我是第一好不好?摆正你的位置。”
话是笑着说的,明澈的眸底有窗外景色闪过,亮亮的,明媚又惹人。
柏翮原本还因为她刚才没能给自己一个正儿八经的名分生闷气,这会儿没用她哄,气儿就全消了。
这张脸,光是看一眼就足够让他心动了,哪还能跟她生气。
他哼笑出声,“连飘飘,你怎么这么嘚瑟啊?”
见他脸上有了点笑模样,连梓终于放下心来,没理会他那挑衅似的称呼,把豆浆放在他跟前的小桌上,“喝口吧,补充点糖分,别太用功把脑子学傻。”
柏翮搁下手机,眼尾撩起玩味的弧度,撑起下巴看她,“什么叫‘喝口’?意思是我喝完了你还要喝?”
顿了顿,眼底笑意加深,“那不就成了间接接……”
觉察到他又要发神经,连梓掐住他的两颊,端起豆浆,直接把吸管怼了进去,主打的就是一个快准狠。
末了补了句,“我不爱喝豆浆。”
柏翮咬在嘴边的“吻”字就硬生生被她塞了回去,脸颊传来女生指尖冰凉的温度,搅得他大脑空白了一瞬。
等他回过神,连梓的手早就收回去了。
这会儿连梓插回兜里的手正紧紧捏着,偏眸看着窗外,胸腔中像是有头小鹿撞来撞去似的,思绪比《雷雨》的人物关系还乱。
柏翮,好软的脸……不是,好欠的嘴。
少顷,清苦的柚子香携着男生的体温一同盖下来,柏翮的外套就这么松松地挂在她身上。
“帮我拿会儿,热。”
“你事儿真多。”连梓淡淡睨他。
羽绒服外套上他的味道拢进鼻尖,细嗅还有淡淡的烟草香。
她把羽绒服的衣摆往上拉了拉,又问柏翮,“你抽烟了吗?”
“没。”
柏翮昨晚10点的高铁,到山城的时候是凌晨3点左右,担心睡着了起不来,赶不上给连梓买早餐,索性就在附近找了家网吧打游戏,应该是在网吧沾上的烟味儿。
可能是回答得过于简短,连梓瞧着有点不信。
“真没抽。”他抬起食指和中指,递到连梓鼻尖下方的位置,“你闻嘛。”
男生尾音很轻,带着点撒娇的意味,飘进耳朵里,就莫名勾人心痒。
“那是你的自由,我也管不着啊,就问一句而已,没不让你抽的意思。”连梓别过头,后腰下塌了塌,缩进羽绒服外套里。
柏翮“哦”了声,没了音儿。
不知道是不是连梓的错觉,这声“哦”听着好像有点委屈。
车辆行驶得很稳,安静片刻后,困意袭来,连梓就靠在椅背上睡沉了。
半睡半醒间听见临近终点站的语音播报,连梓缓缓抬起眼皮,哼唧了两声。
瓮声瓮气的,比平时说话的音调还要轻上几分。
像咬着柏翮的耳朵发出的这声儿似的,让一个青春期的、正在暗恋她的、被她靠了一路但强忍着想要冒犯她的冲动的男生如坐针毡,如芒刺背。
其实连梓靠在他肩上是他的手笔。
柏翮见她倚着靠背总是换姿势,应该是睡得不舒服,就趁她消停的时候把她的脑袋拨到自己肩上来了。
好歹他还能人为调个适合连梓的高度,那椅子肯定不如他舒服。
本想着安顿好连梓,他自己也睡会儿的。
但谁承想连梓睡觉不老实,脑袋不是在往下滑,就是在蹭他的侧颈,还时时发出两声嗫嚅。
即或连轴转超过24小时没合眼,柏翮现在也精神得一匹。
肩上的女生动了动,像是发现自己的视角不对,“嗯?”了一声,继而兀自抬头。
连梓醒了第一件事就是先确认自己是不是枕在柏翮身上,第二件事就是摸自己的嘴角,确认有没有失态。
柏翮垂着眼睫盯着那颗毛绒绒的小脑袋,舔了舔唇,轻咬着食指指骨。
操。
可爱得要死。
语音播报过后,车厢内迅速嘈杂起来。
车辆行驶速度渐缓,连梓看向窗外,突然就想起刚到京北的那天。
那天就她自己一个人,紧张得一路没敢合眼。
她抬眼看向正收拾行李的男生,戳了戳他的胳膊,轻声问,“所以你去山城是为了接我吗?”
“你年级第一的脑子是秀逗了么?这问题有第二个答案?”
柏翮这人真的烦,明明一个“是”字就能解决的问题,他非要抬杠。
不过连梓还是心情很好。
“你要想接直接到京城车站接就好了,至于折腾一趟跑到山城再折回来?”
柏翮低哼一声,“你自己坐车还敢睡这么香?不怕别人给你捡走了?”
他这人说话不饶人,但处处都在替她考虑。
心脏软软的,有暖流涌过,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
连梓弯弯唇,眸光流转,“你人还挺好。”
柏翮舌尖勾了下唇角,低头笑了下,又坏又痞的。
妈的,好人卡。
二人顺着人流一道下了车,往出站口走。
柏翮偏眸扫了眼女生的侧脸,又想起她刚才懵懵地摸自己唇角的那副可爱样,没忍住逗她,“口水我帮你处理干净了。”
不出所料,那双杏眼的弧度慢慢展开,直至大半黑眼珠都露出来。
淡淡的死志涌上心头,连梓整个人都灰暗了。
她没回话,权当没听见,但脚有自己的思想,步子倒得飞快。
午间,刚好又是情人节,赶上某个明星来京开演唱会,车站人特别多。
眼看女生跟自己的距离被拉开,站里人挤人的,柏翮顾不上其他,直接伸手从背后圈住了她的肩,臂弯一勾揽进怀里,“抱你会儿,别生气。”
羽绒服摩擦的声音充盈在耳边,淡淡的香气拢在鼻尖,还有男生试探似的温柔语气,没有一处不让她心动。
柏翮的臂弯很有安全感,从身后绕过来,能拢住她整个人。
连梓知道他是不想她再像跨年那天走丢,让他一通好找,也就任他这么搂着了。
她抬头,眉心低皱着,一张小脸上全是不悦,“所以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假的?”
就帮她处理口水那事儿。
怕她再跑,柏翮也就没再逗她,“骗你的,你睡觉特稳当,不乱动也不乱蹭,还不会哼唧。”
连梓:“……”
感觉他在阴阳什么,但又没证据。
顺利出站,程媛和苏钰已经在外头等着了。
苏钰一见柏翮,一巴掌就落在了他后背上,隔着羽绒服都拍出了声不小的动静。
“终于有点儿哥哥样了。”
“妈,别打我了,困得要死,赶紧回家。”
出了站,强光一照,柏翮困劲儿突然就上来了。
从车站到家,靠着连梓睡了一路。
别的不说,柏翮是真沉,肩膀都给她压酸了。
路上苏钰还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后视镜里安心靠在人家小姑娘肩上的自家混球。
柏翮从小就不会依赖别人,从听懂人话起,就没再要过抱抱。
在最该撒娇要抱抱的年纪学会了装逼。
长大了倒撒上娇了。
瞅那点儿出息。
昨天晚上八点多突然说要出门,苏钰本来没想过问,但看他一副晚上不打算回家过夜的样子,还是问了一嘴。
主要还是怕他出去犯法。
抱着一腔担心,她听见这小混蛋说:
“去接连梓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