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飘絮,落在睫毛上,连梓顿了顿步子,缓缓抬头。
玉片似的冰花落在脸颊,她下意识回头看一直跟在身后的男生。
这人正百无聊赖地踢着路边的落叶,恹恹耷拉着眼皮,双手插着兜,边踢边走,还是那副散漫样儿。
“柏翮。”她叫他。
柏翮应声掀眸,视线落在连梓身上的瞬间,眼底染上笑,提了步调走到她旁边,“嗯哼?”
她抬了抬颌,看看柏翮头发上落着的雪花,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湿润冰凉的触感传来,她满意地弯了弯唇。
两人头上都是雪花。
女生杏眼微微弯起,重新抬头望天,看着心情很好,“下雪了。”
呵出的气息在接触到冷空气的瞬间就成了水雾,头顶路灯的光落下来,澄亮的杏眸里盛满细碎的光。
鼻尖粉粉的,雪色掩映,漂亮得像只小精灵。
柏翮眸光闪了闪,敛睫收回视线,捏起她羽绒服的帽檐,“凉,戴上帽子。”
连梓侧身避开,双手背在身后,重新走起来,步子比刚才轻快了很多。
“不戴。”
柏翮轻笑出声,“刚才让戴帽子还乖乖的呢,现在倔劲儿又上来了?”
“想淋雪啊?”他问。
连梓缩了缩脖子,把嘴巴掩在羽绒服领子里,轻咬着下唇,“嗯”了声。
衣服上丝丝缕缕的柚子香拢进鼻尖,莫名让她安心。
他伸出手,接住几片雪花,“这是初雪吧。”
很难想象,柏翮平时拽里拽气的,也会做这么少女心的动作。
不愧是甜妹。
连梓又“嗯”了声。
他偏头,目光落在女生身上,“听说过一句话么?”
关于雪,广为人知的话也不算太多。
连梓愣怔一瞬,这会儿脑子里好像就只剩一句。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很浪漫的一句话。
但一般男生好像不会过多关注这种事。
她呼吸一滞,揣在兜里的手紧了紧。
心跳加快,连梓吞了吞口水,淡声回应,“你说。”
一声哼笑自他喉间溢出,男生缓缓开口,不疾不徐吐出几个字。
“淋雪秃头。”
连梓:“……”
笑了,柏翮就他妈不是正常人。
淋雪秃头这鬼话他也能说出口。
连梓撩起眼皮,白了柏翮一眼,“那你真该把帽子戴上,好好保护你脑袋上那几根毛。”
“行了,不逗你。”
他抬了抬头,性感漂亮的喉结随着说话的动作小幅度滚动着,“淋雨都陪了,淋雪当然也要陪。”
月色和雪色之间,男生眉眼柔和到不似平常。
连梓“哦”了声,表面看不出什么情绪,心脏已经快要软成一滩水。
世人皆说,初雪是浪漫的代名词。
雪花清透,一眼就能窥见余生似的。
簌簌清寒,汲雪煎茶,多有盼头。
在她看来,初雪不管跟谁一起淋,都是意义非凡的。
就算以后没什么交集了,又是一年初雪时,触景生情也好,睹景思人也好,最起码还是能留个念想的。
想到这儿,连梓鼻尖有些酸。
于是赶紧收了乱七八糟的情绪,轻嗤一声,“你能不能行啊?不行别硬抗,身体要紧。”
没有一个男生能扛得住“行不行”这个问题。
“连梓,别刺激我。”
他舌尖舔了舔嘴角,勾着抹有点恶劣的弧度,混不吝的。
连梓眨了眨眼,睫毛一颤一颤的,笑意更甚,“可是公主上次淋完雨立马就发烧了诶。”
女生笑起来,尾睫微微扬着,弯钩似的,勾人心软。
一口一个公主,偏偏柏翮一点脾气都上不来。
“你坏透了。”
一道极浅极淡的轻笑轻悠悠地飘过来,落进耳朵里,总觉着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连梓面儿上波澜不惊,兜里的手都快扣破了。
指尖刮过某个金属制的物件,被冰了下才恍然想起,刚才在纪念品商店,她还买了个白色毛球的钥匙扣。
结账的时候看了眼,是只小狗,毛茸茸的,两只小耳朵支在头顶,当时她莫名就想到今天柏翮穿着白毛衣躺在沙发上的画面,松松软软的,又乖又可爱。
二人走到别墅区门口,连梓正打算把钥匙扣勾出来给柏翮,手机震了震,微信铃声响起。
是小贾打来的。
连梓接起,那头的画面有点暗,应该也是在外面。
“吱吱你还没回家呀?”小贾问。
柏翮听见电话里的男声,眉心飞快地蹙了下,朝连梓的方向靠了靠。
女生弯唇,“快到啦。”
小贾注意到画面里连梓右侧露出的一小截白色冲锋衣,这人明显还高出她一大截。
据他了解,爱穿白色冲锋衣的,能比连梓高出一大截的,这个点还能陪着她在外面晃的,就一个人。
“翮哥,新年快乐呀。”
连梓一怔,因为自己这边是小框,她没注意柏翮也入镜了。
“新年快乐,”柏翮懒懒应声。
“哥,你今天跟吱吱在外面跨年啦?”小贾狡黠地笑问他,“你俩不会有情况吧?”
连梓没应声,柏翮也没。
那头顿了片刻,又自问自答,“哦!兄妹局是吧?”
兄妹局。
连梓心里沉了下。
柏翮不动声色睨了眼身侧举着手机的女生,她的脸色好像不太好看。
是因为小贾的话么?
连梓不想被人误会和他的关系?
少顷,他轻舒了口气,“昂,兄妹局。”
轻飘飘的三个字落下,连梓垂睫,无奈笑了声。
又是一次。
见连梓笑了,柏翮一股无名火反而撩上来了,咂舌,语气中的不耐浮在面儿上,问小贾,“大半夜打电话有事儿么?”
最好不是没事儿闲的来骚扰她,柏翮舌尖轻顶了顶腮。
“哦,吱吱,渺渺有跟你说过她今晚要去见谁吗?”
小贾瘪瘪嘴,“我想去给她送新年礼物的,问她在不在家,但是她没回消息。
“我又问颐哥,颐哥说她下楼见人了。
“这个点肯定不可能是曲梦曼跟陆瑶去找她吧?这么晚出门,不会是去见男生了吧?那能安全吗?”
他一口气说了好多,语速也快,连梓听了个大概。
“安啦,这人既然能找到渺渺家楼下,而且渺渺也下去了,说明肯定是熟人呀,”她笑笑,“而且你不也是男生嘛,你要是去找渺渺,那能安全吗?”
“那当然安全了!”小贾有点急,“我刚才给她打电话,手机都关机了,现在正往她家的方向走呢,我得去看看是哪个夜猫子这么晚了还去找她。”
柏翮“哦”了声,“那你注意安全,没事儿挂了。”
说完就替连梓按了挂断键,一点废话的空间都不带留的,干脆利落。
少了小贾的声音,二人之间突然静得有些过分,谁都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就这么进了家门。
连梓往偏厅瞅了眼,几个家长竟然还在打麻将!
没有一个人发现两个孩子出去过了。
孙姨临走前煮好的饺子还在锅里温着,连梓没什么胃口,也有点累了,跟家里几个大人打过招呼就先回家了。
柏翮把她送回去,又拎着外套回来,想着刚才连梓在他说完兄妹局后那笑容,就有点烦躁。
这会儿看着路边的石子儿都烦,嫌碍眼,就踢了一脚。
下一秒,他家门口不远处,某个蜷缩着蹲在地上的,一身黑的,人,“嘶”了一声。
柏翮眯着眼细看了下,没等他看清,那人先开口了。
“你瞄着我踢的?”褚珏揉揉被石子砸中的脚踝。
柏翮皱眉,“你不是在三亚?”
“偷跑回来的。”
“大过年的偷跑回来,然后出现在我家门口?”
柏翮“哈”了声,阴阳怪气,“你喜欢我?”
“大过年的你就非得恶心我?”
褚珏相当自觉地从柏翮手里接过那件余下的长款羽绒服,正打算披在身上,又被柏翮扥回来了。
“让你穿了么?”
褚珏瞠目,“你看不出来我快冻死了?”
柏翮太膝顶了顶他的大腿,“要么进屋,要么滚远点儿,别死我家门口。”
“你这生理期不准啊。”
言下之意就是骂他又犯病了。
二人进家,褚珏跟家里几个大人打过招呼就跟柏翮上了楼,轻车熟路地从柏翮的衣柜里翻出一套睡衣,拎着就进了浴室。
柏翮给手机充上电,跟连梓走散之前就没电了,后面褚珏给他发的消息也没收到。
刚开机,微信提示音就炸了似的响。
大都是新年祝福,还有褚珏的n多条求救。
23:57
「我没带钥匙,晚上去找你」
0:25
「怎么不回消息?你死了?」
0:27
「我现在出发去你家了,等会儿出来接我,我就不按门铃了」
0:48
【语音通话,未接】
【语音通话,未接】
【手机来电,「儿子」,未接】
短信:【你最好在我到你家之前回消息,不然我把你手机砸了】
0:51
「我到你家了,你人呢?怎么不出来接我?」
「我真要冻死了」
看褚珏这么惨,柏翮心情总算是好点了。
手机震了下,他退出褚珏的聊天界面,置顶的那个小胖鸟头像旁边多了个未读气泡,他无意识勾了勾唇,点进去。
「羽绒服兜里有新年礼物,谢谢你带我在外面过年」
柏翮眸光微动,撂下手机,滑着椅子到衣架旁,摸了摸羽绒服口袋。
果然有一侧里面鼓鼓的。
今晚戴过的发箍也在内衬的口袋里。
柏翮一并拿出来,把其中那个纯白的毛球放在手心里揉了两下,笑了。
发箍,钥匙扣,这两个怎么看都像是小姑娘的东西。
连梓这是真拿他当公主了。
他起身,拉开壁柜最上层,把之前钢琴比赛的奖杯拿出来。
又找了个亚克力的盒子,把发箍放了进去,安置在最上层。
褚珏洗完澡出来,正巧撞见他正在捯饬那枚发箍,眉心瞬间拧起,眼睛被辣到。
这人什么爱好?
他抽抽嘴角,“柏翮,你不会背地里还穿jk吧?”
“昂?”柏翮挑眉,“什么叫jk?”
褚珏其实也不太懂,但之前江知渺穿的时候听她说过,知道有这么个东西。
“就……那种制服,小裙子?”
柏翮瞬间脸黑了,舌尖刮了下后槽牙,拎着褚珏的后衣领,咬牙,“我他妈今天不把你裤子踹掉,都算你拽的紧。”
“不是,哪个男的没事儿收集那玩意儿啊?”褚珏朝壁柜最上层的发箍抬了抬颌。
柏翮一脚把他踹到门边,“你闲的?滚隔壁睡觉去。”
褚珏翻了个白眼,“行行行,晚安。”
柏翮磨了磨牙,“恶不恶心,还晚安,赶紧走。”
没再多看他,柏翮拿起手机,给连梓回了条消息。
「收到了,睡吧,晚安」
微信刚发出去,他突然就想起今晚小贾给连梓打电话的事儿。
余光刮了眼正慢吞吞开门的褚珏,又叫住他。
“你回来找谁的?”
褚珏头也没回,“问这个?你喜欢我?”
柏翮被气笑,刚才他恶心过褚珏,现在又被反过来恶心到了。
不过从褚珏给他发消息的时间来算,他心里也有数了。
“除了我以外,你今天还见过其他男的么?”
这话,褚珏怎么听怎么别扭。
“我见男的干什么?”他折回来,照着柏翮身下的椅子就是一脚,“你能不能正常点?”
没见过其他男的,那就是没碰上小贾。
套出来了。
柏翮被他踹到窗边,手肘支着椅子扶手,曲指抵在唇下,玩味地看着他,就是不说话。
褚珏被他这贱样刺痛到,要不是今晚还得靠他过活,他是真想朝柏翮脸上招呼一拳。
两人轮着气人,最后都落了个心里不痛快。
褚珏临走前,柏翮懒懒开口,“把灯给我关上。”
“啧。”
房间暗了下来。
月光透过窗子斜照到地面上,被切割成一道形状规则的光影。
原本细小的雪花这会儿已经转成了投影在地上都肉眼可见的程度,鹅毛似的飘下来。
他突然就想起刚下雪那会儿跟连梓说的话。
淋雪秃头。
自己都没忍住笑出声来。
你怂死了,柏翮。
他转过身,面向窗外,看着窗外蹁跹落下的雪,指腹隔着创口贴,摩挲了两下中指那道口子,轻声呢喃。
“共白头啊,连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