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迟“看”见了楚怀楹。
她也“看”见了许多其他人。
这种以第三方的角度自上而下观察着这一切的视角，给她一种真实的虚幻感。
她“看”见在浮动的水波中，所有人都被困在一个又一个形似棺材，线条流畅的半透明的屏障，连她失踪了的笔记本和楚怀楹的手机，都有一方单独的球状屏障包裹。
这是……哪里？
池迟试着向下，到达楚怀楹的身边。
紧接着，池迟看见一团黑漆漆的人影倒挂着自她的上方走过，那道黑影不知操纵了什么，无数道细丝从祂的身周散出，一一连接在半透明的棺材上，漆黑的气体转化为莹绿色的流光不断向众人输去。
池迟生怕自己被发现，矮下身藏在躺倒的人群之中。
但她还是引起了人影的注意。
人影断开了链接，隐藏在宽大兜帽下的脸稍稍向池迟仰起。
池迟不明白自己的视力为什么在此刻变得出奇的好，但她现在能肯定的是，她恨不得自己现在是个瞎子。
祂的脸上皮肉松动向下垂坠，扯出无数道薄红血痕，像是下一秒就会啪地一下滴落在地上化作烂泥一样。
八只眼睛浑浊漆黑，细长瞳仁齐齐看向池迟所在的位置。
啪嗒——
啪嗒——
类似两栖动物的蹼在地面上接触的声音响起，池迟甚至能听出粘腻液体粘连地上，又被拖拽着拉长，然后断裂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止住动作，屏住呼吸，瞳孔圆睁，死死盯着对方一步步挪过来的身影。
对方止住了脚步，上下四周环视一圈，古怪声音自喉咙中蠕动着爬出：“明明……就在这里……”
“……奇怪……”
“……错觉……？”
池迟的心脏始终高高悬起，一下又一下鼓动地愈发响亮频繁。
被头颅顶起的兜帽忽然被撩开。
长满了各种犄角的头牵连着极长的脖颈朝池迟这个方向飞来，啪嗒一下贴上不知何时出现的薄膜，细密鳞片在薄膜上摩擦发出沙沙轻响。
池迟一点一点将身子继续向下缩去，骨节在动作中发出轻微声响。
八只眼睛的瞳孔忽然兴奋地拉作一线。
“……找到了……”
池迟心里大喊着不好，撒开了手脚向下逃窜。
脖颈连接的人体朝这里飞来，尖利的爪深深插向池迟，却被薄膜阻拦，薄膜韧性极佳，人影似要将其撕裂，但无论祂怎样动作，都无济于事。
池迟的脚下忽然光芒大绽，吸力传来，将她卷入其中。
“……你，逃不掉……”
身后的声音咕哝着响起。
“……我会……抓住你……”
半透明棺材中，楚怀楹的眼皮微微颤动，手指无意识蜷缩，口中喃喃道：
“池……迟……？”
*
S市。
池迟猛地坐起身来，十指紧紧攥握棉被，胸膛剧烈起伏，冷汗大颗大颗向下滚落。
她缓了半晌，环顾四周，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游戏世界里了。
池迟起身下床接了一杯直饮水，靠在流理台上慢慢地喝，心里一直在想刚才看见的场景。
漆黑的环境，难以忽略的水声，无数装着人的棺材，她失踪的笔记本和楚怀楹的手机，以及那个形似飞头蛮但比飞头蛮要恐怖的多的怪物。
“梦？”池迟低声道，忽然灵光一现想起什么，几口将剩下的水一饮而空，顺手将水杯洗净倒置在杯架上，快步向放着这些天来收集的线索的房间走去。
她在堆叠的资料中上下翻了翻，一把抽出其中一个天蓝色的文件夹，盘坐在地上翻看起来。
池迟先是细细查看，然后翻阅的速度越来越快，片刻，她合上文件夹，口中喃喃：“果然。”
虽然还有绝大多数的人她并不认识，但当时在逃跑的一路上视线草草扫过去，有许多人是她手中文件夹中收录过的失踪玩家。
而那个棺材一样的透明屏障，现在想来，就跟当时见到的游戏舱几乎一模一样。
池迟猜测这个世界中被抹去的与游戏有关的人或物应该都在那里。
但这种消息她该怎么反馈给警方，她真的不会被当成神经病吗？
“啊！怎么搞啊！”池迟烦躁地咬住指甲，又胡乱抓着披散的长发，“这种东西说了真的会有人信吗？”
要知道他们这个世界，尤其是她所在的国家，一向是不推崇信仰这些东西的，早在千年前，就有人提出过“敬鬼神而远之”，而在更近的年代里，“人定胜天”更是被国人当做坚信自己能做到一切都座右铭。
“算了。”池迟动作顿住，将文件夹放回资料堆中整好，站起身来，“这件事都已经这么不科学了，那就干脆不科学到底吧。”
干脆豁出去全说了算了。
被当疯子就被当疯子。
池迟打了个极为响亮的哈欠，揉着眼睛回到自己的房间，放松身体仰躺下去。
先睡个觉，睡醒了再去想怎么跟警方合理解释这些事。
纤薄身体在被褥中深深下陷，黑白的棉被逐渐将她吞没，转眼间，池迟的身影便消失不见。
*
这是池迟第三次睁开眼睛。
脚下，是纵横的道路与寂寥的路灯，以及大大小小错落排布，大小不过如积木一般的楼房。
——她站在距离地面数千米的高空之上。
池迟：……
今晚到底是怎么了，咋还不能让人好好睡一觉了是吧？
一股牵引力自背后传来，池迟看见自己脚下的一切在迅速缩小，湿润雾霭很快就模糊了视野，再清晰时，她已立于云端之上，而在她的上空，日月同时悬挂，再往上，则是一个倒立的世界。
那个世界距离遥远，池迟只能看见由单纯的色块简单划分出来的五块区域。
纯白，翠绿，金黄，天蓝，以及围绕在最中央的深棕。
“……”池迟仰头看去，总觉得这个设定在给她某种微妙的熟悉感。
这是泰玄？
“你果然知道。”
稚嫩女声响起，池迟被吓了一跳，她循着声转过头去，看见一个穿着蓝绿色连衣裙的女孩站在远处，遥遥看着她。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这个世界的天道。”
好小。
池迟心想，她从未想过自己这个世界居然会有天道，更不会想到天道居然是个小孩。
不过连穿越她都见识过了，这也确实算不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