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又过了好几天,周知行开始进入烟瘾严重的阵发期,勉强他还能克制住自己。
田鹰早已不再拉他晨起训练,下田劳作。
小翠也早被张守业安排贴身伺候周知行。
周知行在不知不觉间变得特别依赖小翠,难受痛苦的时候,就喜欢环住她的腰,睡在她的大腿上。
他只要见不到小翠的时候,烟虫就如决堤的洪水,汹涌泛滥,噬人心神。只要小翠在他身边,他就能安心,就能压制住疯涌的欲望。
读书人的爱情,是风花雪月,是诗情画意,是浪漫别离,是海枯石烂,是世间所有美好词汇,交织而成的隽秀文章。
周知行他以为他也不例外。
但,世上有一种朴素的动心,是见到你,我就情不自禁的会微笑;见不到你,我就浑然不觉的会凝眉。
......
今天就是丧宴的日子,一大早,张家里里外外特别忙碌,除了张守业与程竹君。
他俩只用陪伴在老父亲身边,上香燃烛,供果祭饭。有人来吊唁时,叩首回礼,表达谢意。看上去很轻松。
然,这份轻松,却是建立在一分寂寥、十分怅然、百分愁转,千分思念、万分无奈之上的。
周校长与吴允和不想却是早早就到了。周校长应是放心不下周知行,与张守业他们寒暄完,送上挽联、挽幛、香烛,纸钱后,就去寻周知行了。张守业陪在身后。
“周校长,周知行最近正是关键的戒断期,很难熬,不过他一直在努力坚挺。”张守业边走边介绍着周知行的近况。
周校长笑着说道:“守业,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叫我一声周伯吧,‘周校长’叫着怪见外的。”
张守业满口应允道:“怎么会嫌弃,能叫您周伯是我的荣幸啊。”
周校长本名周执礼,他高兴道:“能有贤侄若此,也是我的荣幸啊。”
两人互相吹捧间,便来到周知行的客房。
周知行蜷缩在床上,一只手紧紧握着,坐在床边小翠的手。
小翠见少爷领着客人进来,连忙起身,却因周知行拉住手,起到一半便又跌坐了下去。只好在椅子上屈身行了一礼。
周知行迷离着眼,见周执礼进来,连忙含糊着说道:“爹,知行没有再抽大烟了。”
周执礼只觉老怀欣慰,连声道好,却也不知道再能说些什么。只是转身对张守业说道:“这些日子,真的辛苦守业了。”
张守业微笑着摇了摇头。
周执礼又对床边的女子说道:“还有这位小姐,也是辛苦你了。”
小翠连忙半起身,单手行了屈身礼,并说道:“这是小翠应该做的。”
周执礼显得十分高兴,连说了三声好。
近正午时分,院子内灶房中,三口大锅不停翻炒,上菜人员络绎不绝,冉冉升起的炊烟,如云龙般连绵不绝。院外则临时增设了六口大锅,上下翻动的菜肴,飘香四溢,早已入席的人们,各个翘首以盼。
张家丧宴定在傍晚,午宴相对来说,就简单一些。宴席分为内宴和外宴。内宴设在院内,差不多二十来桌,都是重要宾客。但院外的外宴,却总共开了一百多桌流水席,入席的都是张家的佃户,还有难民、流民之类的。张家对外宴的入席人员,都是一视同仁,
午后,潭州政商界有交情的宾客过来了,乡绅过来了,亲戚过来了,朱孝如也过来了,院子里坐满了人。院子正前方,搭设有戏台,戏台上的节目一场接一场,花鼓戏,变戏法,耍杂技,甚至还高价请了西洋乐队。台上演的热闹,台下看得也热闹,不时就有看客丢上些赏钱。张家的女工,分别端着茶水、小食、瓜果,络绎不绝的穿梭在宾客之间。
院外也搭建了戏台,请了花鼓戏班子和鼓匠班子,一场连一场,看戏的人们,情绪异常高涨,叫好声,哄堂大笑声,鼓掌声,此起彼伏。院外这热闹劲儿,实打实的盖过了院内的气氛。只是苦了院外的戏班子,没有看客的赏钱不说,连替换的班子都只有一个。好在主家大方,给的工钱不少。
西厢房的一间客房里,小翠小心翼翼的在给周知行喂东西,虽然门外的热闹劲儿,十分吸引人,但小翠还是忍住了,眼前人可能更重要。可怜的周知行,精神十分萎靡,心如蚁咬,再热闹,也与他无关。
丧宴的时候,才真正体现了张家的大气与组织能力。院内四十多桌,院外又是一百多桌流水席,菜肴上的琳琅满目,瓜果都是奇珍异果,次序那是井然有序,该走的流程一步不落,不得不让人惊叹。
丧宴结束后,门外又有数十辆租来的马车候着,接送内宴的宾客归家。那真是车水马龙,门庭若市。
愿意留下第二天送老爷上山的宾客,也都有客房安置,晚间有节目可看,有宵夜可吃。
夜幕中,灵堂的墙面上,挂满了功德画,十殿阎王画,三清画像等等。还有十数名丧事道士,正在超度亡灵。张守业与程竹君跟住道士,或端香,或行礼,或叩首。这是活着的人,能陪逝者的最后一夜,纵有千般不舍,也只能化作一炷香,一盏灯,祈愿逝者安息,往生长乐。
朔日清晨,出殡的队伍,肃穆庄严,张守业持幡在前,田龙抱馅食罐在中,程竹君捧灵在后,一路纸钱飞扬,锣鼓哀鸣,炮仗炸响。
到达墓地后,随着抬棺人将棺材徐徐放下,掩墓人铲土掩棺,逝者在人世间的最后一丝痕迹,也归于尘土。
茫茫然然十九载,双亲在时不自知,双亲去时空怅然。一觉惊醒立门户,空余牌位方知难。
张守业坐在正房的台阶上,望着院子中忙碌的众人,他,不自觉的滴下一滴眼泪。
人最怕的,是于热闹中,你是那独一份的孤寂,身无所靠,心无所依。
一方略烫的手帕,轻轻擦拭在了脸上,温度刚刚好。
程竹君举着一方手帕,蹲在张守业身旁,旁边放着一盆热水。
“来,把手伸到盆中,我给你暖暖手。”程竹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暖的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