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那个都没用,最终被‘顺平帝’说服,赵国公无功而返。
直到赵国公离开养心殿,皇帝的脸色才变的阴沉。
龙书案上的秘奏,令他触目惊心。
‘孟州军达一万二……’
‘澜州卫征兵逾万……’
‘潞州卫征兵逾万……’
‘浔州卫征兵逾万……’
这都快五万人了啊,陈小爱卿,你这是要做啥呀?
‘朕’很是心慌啊。
顺平帝攥拳堵着嘴又咳嗽了几声,绢帕抹净了嘴角的血丝,这身子怕是越来越腌臜了,可是……好多事还没办妥呢。
这个陈道玄,还能信吗?
“请‘圣僧’吧。”
“喏。”
假太监低沉应喏一声。
须臾,一袭白色僧袍的老和尚出现在了‘养心殿’中。
那脑壳光亮的有如一轮烈日,白眉垂挂,白须过胸,清矍而挺拔的身姿有如松柏一般,予人一股能撑起天地的伟岸气势。
老吗?
不老,面如婴嫩,连一丝褶皱都寻不见,且齿白唇红,目光炯炯。
这就是神禅寺第十五代‘圣僧’。
“陛下,”
“圣僧,朕,还有多久时日?”
“阿弥陀佛,长了老衲不好讲,半年八个月还是有的。”
“哦……”
一听还有半年以上,顺平帝眼神中的焦灼之色散去了不少。
半年,还是能做不少事的。
他道:“圣僧阅人无算,这陈小爱卿……不知圣僧如何看他?”
“此子,非池中物!”
有啥说啥,圣僧就是圣僧。
这世间,再不存在令他畏惧的人或事。
“非池中物?”
这个评鉴有点笼统啊,那……到底是什么阿物呢?
“再问圣僧一句,陈小爱卿,可有帝王之相?”
这可就是诛心之问了。
“阿弥陀佛,帝王将相本无种,烦恼皆自心魔出,阅千古帝王,无一不猜不忌,但世间难出三百年之王朝,此谓之因果,开国皆贤君,然善政难持久,当民不聊生,赤地千里,烽烟必起,谁主天下沉浮,谁又看得清?识得破?民意即天意,天意谁属?实则为民心所向……陈道玄此人面相上老衲也观其不透,似隐于深深迷雾之中,但其深具圣质,这一点毋庸置疑。”
“何为圣质?”
顺平帝的心在这时抖了一下。
“古来并不乏圣贤之辈,关注民生、大爱苍生、普法人间、劝恶向善、引导教化、除奸诛邪、皆入圣流,皆具圣质,亿万黎庶称颂者皆可为‘圣者’,此圣非皇宫中大帝之‘圣’,圣君圣皇不过是溜须奉承之徒的谄词罢了,是否圣君,君心自明,又何须伪作?致民不聊生者,何颜称圣?众品一词皆言其昏溃罢了,民间,并不乏圣者,有大圣大贤、亦有小圣小贤,皆视其行而得定语,”
“朕,难道错了?朕传祖宗江山于皇陈子嗣,以固万年之统,虽因身缠恶疾轻慢了民间黎庶,可也情有可原的吧?而苍天待朕何其薄也,朕以苟延残躯又何能治世?天薄?朕薄?圣僧何以教朕?”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而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德以报天,天薄?人薄?谁又可下定论?”
你怨天不给你好命,怨得着吗?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一句就怼了你的怨愤。
‘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德以报天’这一句更是告诉皇帝,人已经占了天太多便宜,你做的哪一桩事又回报了‘天’呢?
到底是天薄待了你?还是你未报答‘天’,这个,谁能下断语?
断你之非,你可能要杀人,断天之非,有什么意义吗?
这世间,还缺个怪天怨地的人吗?
顺平帝叹息一声,道:“圣僧,可愿保我皇陈子嗣位正大统?”
一言以盖之,除了我的子嗣,任何人不能坐那个位置。
你,神禅寺能做到这一点吗?
“阿弥陀佛,”
圣僧合什,对这‘人间至尊’微微稽首道:“神禅寺并无左右社稷鼎器谁属之能,然得民心者得天下,自古如是,神禅寺立寺千多年,从未试图改变鼎器之革新,顺天意即顺民心,民心所向可为‘君’,非谁人指定便可继统,毕竟大势更迭亦在弹指之间,就言朝堂现状,保君之道在于兵权所向,盛世可文治,乱世则武定,皇帝以为二三皇子以幼龄继统可安天下否?”
“……”
安?
安个屁啊,几岁的小屁娃子拿什么安天下?
一瞬间,顺平帝似苍老了十年一般。
他隐隐感觉圣僧暗指‘皇陈’的江山怕是保不住了。
“亡我皇陈者,谁?”
“天机不可泄露。”
圣僧第一次没有正面作答。
顺平帝离了龙椅,对着圣僧就跪了下去。
“请圣僧教朕。”
人间至尊这一跪,别人是真受不起,但是圣僧不以为然。
他袍视轻拂,一道柔和大力就将跪着的皇帝托了起来。
“圣僧,朕猜到了,就是那陈小爱卿吧?”
“他有王相,却无帝相……老衲只能看到这里。”
“啊?那……会是谁?”
得到圣僧这句话,顺平帝对陈道玄的疑心才基本散去,毕竟,陈道玄在东路招兵买马,军逾五万,其势以成,他要不担心是假的。
他本意欲借陈道玄的‘青天司’铲除‘唐王’,哪知又亲手培养出一个鹰视狼顾之枭雄,岂非作茧自缚?
如今闻圣僧一句定论,圣心稍安,就是说陈道玄这个人还能用。
“圣僧,若日后继君立稳,神禅寺可否出手,替朕灭了陈道玄?”
千古帝王,果然最是绝情无心。
毋庸置疑,陈道玄必为日后之心腹巨患。
此子出京至今才多久?已然成势,再给他多年时间,亡陈必玄。
“皇帝,此子乃老衲选定的下一代‘圣僧’,你又何必忧扰?”
“呃,竟是如此?”
顺平帝也为之诧异,神禅寺竟选陈道玄为下一代圣僧?
这这这,从何说起?
“朕本欲将宁德长公主让陈小爱卿尚之……”
“阿弥陀佛,陈道玄乃百寿之相,非期颐不为‘圣僧’,此后82年他都在人间为‘人’,娶妻生子皆无干碍,宁德公主虽亦长寿,却难涉期颐之境,”
百龄称‘期颐’;
“还是适才之问,谁人继吾之统?”
这可是顺平帝最大的心事,非悬此心障,他早一伸腿闪人了。
他活着唯一的愿望就是将帝王之位传于自己血脉子嗣。
而眼下看来,也只有二皇子这一个了。
然,谁还有帝王之相,的确是顺平帝想要知道的。
知道了好下手嘛。
“皇陈宗室子嗣,皆有帝王之相,皇帝能一刀斩绝否?”
“……”
自绝于宗室,孤子即使继统,又能坐几日江山?
顺平帝谓叹一声,久久无言。
圣僧也就悄然退去。
又过了半刻钟,顺平帝才开口,“朕谕,即日起由陈国公张宗益执掌‘北关大营’兵权,张淑妃晋‘贵妃’,着政务堂拟旨来看……”
……
“父亲大人,又何必忧扰那孟州陈家子?此子已将‘四公’得罪了三个,先于青州斩了陈国公幼子张云双足,今又斩杀赵国公幼子段江,更杀了卢国公爱将王晋虎之子王小虎,卢国公之子王湛也堪虑,此前硬逼东凉侯开棺验尸,他这一路往孟州,得罪了太多人啊,此子,将来必难善终,陈氏一族必被多家仇人共夷之……”
赵国公府上,段兴明长子段谨批鉴了‘陈道玄’的命数。
“……”
赵国公双目赤红,身子还在颤抖,白发爹送黑发子,岂不伤心?
他道:“我段氏,与陈道玄一族誓不两立,不死不休,你们都记下了,但凡有任何机会,必将陈道玄一门刀刀斩尽、剑剑诛绝!”
几个子嗣一齐跪在赵国公面前,齐声应喏。
“江儿的身后事,你们去料理吧……”
赵国公阖上了疲惫至极的眼。
……
武陵侯府。
老侯爷杨瀚宗破例回府,实在是京中浪高滔天。
自己那个挺能耐的外孙虽不在‘天京’,却仍旧能掀起惊滔骇浪。
杨家诸子、诸孙一个个都如同吃了苍蝇一般,姓陈的惹的事,却害的他们一门在京中受人仇视,这这这算什么事啊?
赵国公、卢国公、加上之前的陈国公,三公皆视‘武陵侯’为仇寇呢,谁叫你是‘陈道玄’的外祖父?
背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更是不少,如‘四大世族’‘七大名门’,还有‘九侯十七伯’这些武勋豪门,他们哪家哪族没在暗中参股三大商号呢?
偏偏三大商号都被陈道玄给得罪了。
就这些豪族名门手里不知攥着多少‘三大商号’的银票宝钞,尤其是‘广茂’的,毕竟广茂的总号设在‘天京’,最得诸贵仕绅的信重。
一时之间,所有这些人都放出风儿,一面倒的声讨‘陈逆’,言其在孟州所作就是要做‘逆贼’,比就藩唐州的‘唐王’更可怕十倍。
在这种大势哄嚷之下,‘武陵侯’这个陈逆的外祖父压力巨大。
杨家人都成了过街老鼠,被满‘天京’的权贵勋绅咒骂,十八辈祖宗都被骂的快压不住棺材板出来打骂不肖子孙了。
厅堂上,武陵侯四子‘雄志义林’分列左右,一个个脸色难看,他们的子嗣们更是满脸的怆惶之相。
连老太太都是一脸愁容,满朝武勋亲贵的老太太们没一个再上门和她说说笑笑了,如同避瘟神似的。
往日里‘世族名门’‘九侯十七伯’家里的老太太那是隔三岔五的上门来讨武陵侯夫人的欢颜,然这几日,门庭一下就冷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