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句话就给了袁吉善极大的压力。
‘好自为之’?
这句话放在这个年代,真心不是句好话,亦可做客气的‘诛心之语’。
袁吉善心头一缩,暗暗一叹,形势比人强,半点没奈何。
但凡有一丁点辙子,自己都不能入衙来叩这个头。
如今却只能认这个命了,至于说背不背叛‘唐王’就有点扯了,自家袁氏看好唐王归看好,想抱大腿归想抱,但并没有立下什么死约定,不愚蠢的人都不会那么做。
袁吉善堪称老狐狸一只,当然不会把自己拴在‘唐王’那一棵树上。
私底下联络过他的人多着呢,还有‘陈国公’、有‘赵国公’、有‘废太子’,谁叫咱‘泗水帮’是水道双雄之一?看好的人多着呢。
但这些人也只是表达个态度,却都不象‘陈钦使’这般逼着自己做选择。
这都不是给条活路,这是要‘泗水帮’彻底投靠吧?
也正因如此,袁吉善才无比纠结、不甘。
“草民知晓,知晓,哎,可叹草民膝下无半个闺女,光秃秃四个傻小子,倒是草民二弟袁槐膝下有‘三莺’,今儿草民很是劝说了二弟,决定让他大女儿二女儿一齐来伺奉钦使大人左右,草民这个泗水帮帮主怎都要给两个侄女‘三成’股子做嫁妆的……”
“三成?”
陈道玄微微一挑眉,剑眉轩动之间,似乎带起一股气势。
配合他团獬大补的耀目金黄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威压,让袁吉善感觉滚滚扑面而来。
“三成是多少呢?说说看,总不好叫袁大帮主你给糊弄了吧?呵呵。”
这个很重要,总要问清楚的。
糊弄了?
这话,予人的压力更不是一般的大。
袁吉善此刻感觉到这个年轻人的‘锋锐’了。
难怪‘庆记’的老汪见了一回陈钦使就病倒了呢,还痛快答应了他的‘条件’。
而自己此刻面对的又是孟州的新势,在孟州卫扩征达万人之后,这种压力更明显。
“岂敢?钦使大人明鉴,泗水帮的三成股子,至少值三百万银啊。”
“才三百万?呵呵……”
从见面到此时,陈钦使一共‘呵呵’了三次。
陈道玄的目光渐渐变的犀利了,目听冷芒也开始肆虐袁吉善。
“老袁啊,你这个人不厚道,你猜猜卢县的曹晋怎么说泗水帮的家底啊?猜错了也没甚,本使不会怪罪……”
这又是磅礴的压力,滚滚而至。
啊?卢县的曹晋那个死王八羔子,怎么编排我‘泗水帮’的?
袁吉善诚惶诚恐的道:“这个、这个,草民真的无从猜测啊。”
“那你说说看,曹炭王他有多少家私呢?”
“呃,这个……”
这叫袁吉善感觉到陈钦使这一问真是太厉害了,自己说实话呢还是说实话呢?
说了‘实话’吧,肯定让人家推测到自己有多少家私,不说实话呢,又便宜了姓曹那个王八羔子,说的少了呢……姓曹的估计自己都交代了,这这这就有点难啊。
他犹豫了半晌,方道:“以草民估测,曹晋家私应在三千万上下吧?”
“老袁你估测的还算靠谱儿,想不想知道曹晋为泗水帮估测了多少家私底子?”
“……”
袁吉善心里头顿时把曹晋祖宗十八辈都问候了一遍。
他躬身道:“草民愿闻曹晋高论。”
“曹晋说泗水老袁,纵没三千万家私,也有两千五百万,这个数只少不多。”
噗。
袁吉善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一双眼瞬间就红了。
他噗嗵一声又给跪下了。
“钦使大人明鉴,靠着泗水帮吃饱的嘴有七八万张啊,草民袁氏哪能聚财二千五百万之多,这这这这纯粹就是诬陷啊,杀了袁氏满门也绝对搜刮不出那些家私啊……”
“哦,曹晋说包括那五艘巨舰在内,光是改舰你就在四五年间林林总总投进数百万的银子,这差不多了吧?”
“……”
袁吉善顿时就无语了,加上五艘巨舰那的确是……合辙之前你说两千五百万,没算这五艘铁舰吗?那不在我袁氏‘家私’之列?
“你袁氏家的两个女儿从始至终都是‘赔银货’,谁家的闺女不是如此?难道你袁氏嫁女不给嫁妆啊?你老袁丢得起那个老脸吗?”
“……”
老袁仍旧无言以对。
他能说什么呢?哦,我袁氏嫁女就是不给嫁妆?给的少了他都脸红吧?
哎,女儿还真是‘赔银货’,这话半点不假啊。
“本使讲这个话,就是告诉你,送闺女入我陈氏也就是个做个‘小老婆’,没甚的意义呢,本使是厚道人,实话同你老袁讲,本使眼里盯着的只有铁甲舰,本使欲重建孟州水师,没有铁甲舰还建个屁啊?你袁氏暗贿孟州卫腌臜狗官,私购朝廷五桅战舰,这是砍脑袋的谋逆之罪,你信不信本使明儿就签发一道钧令,定你袁氏为朝廷逆匪?别说你买卖了,那时候你再想洗白都难了,本使也承认你‘泗水帮’有那么点实力,可真的能够和朝廷对抗吗?真要剿你,本使不仅能能借‘飞龙岛’的力,更能调江陵水师的大舰,从河道上将你的生路彻底堵死,陆上全面封锁,一颗米你都买不到,上了岸你们能跑的过本使的龙禁卫和獬卫骑军?你想想,你能扛半年,还是扛一年?到那时,本使不接受袁氏的认输归降,只会刀刀斩绝,你信吗?”
最后这句‘刀刀斩绝’让袁吉善的心防彻底崩溃了。
“钦使大人请明鉴,我袁氏一向都规矩人,绝无半点谋逆之心,不敢,真不敢。”
衙堂上悄然弥漫的杀气,让老袁感觉自己如置冰窟一般的寒冷。
‘飞龙岛’加上江陵水师一起出动,协同作战,再加上孟州卫的陆上封锁,泗水能撑过三个月都是大奇迹,而一旦被定为朝廷匪逆,明令剿灭时,泗水帮的帮众都不知要吓跑多少呢,最后,他觉得泗水帮可能连两个月都撑不住就灭绝了。
想到这里,老袁不由汗透夹背。
终究是斗不过朝廷,家势不在水上,或再小点,兴许能挟着家私跑路,可袁氏泗水帮太多了,跑都没个地方跑,只能是挨宰。
今儿也算发现了袁氏最致命的缺陷在哪,就是朝堂里没人啊,哎……
在今日之前,老袁还真看不上朝廷里那些腌臜狗官,自己逍遥江湖,用得着看他们的臭脸吗?
然而,朝廷就是朝廷,针对你时你躲不了的,那张臭脸你不看也得看。
纵横江湖半生,最终仍要低头。
老袁感觉自己的心在一瞬间苍老了有最少十年吧。
“钦使大人,草民知道那个惨烈的后果,所以草民是绝对不会走谋逆之路的,不过草民亦相信一桩事,那飞龙岛若失去泗水帮的制衡,怕也未必替大人实心做事吧?”
“呵呵……”
到了这时候,陈道玄才认可了袁吉善的说话,“你就这一句话中听,泗水帮与飞龙岛并称水道双雄,肯定是河道上的竞争对手,太强了不妥,太弱了也不行啊。”
袁吉善抓住这个良机忙道:“钦使大人,给泗水帮贸,三艘大舰,草民仍能制约飞龙岛……”
“最多,两艘。”
陈道玄伸出两根指头,“三艘就不是你制约飞龙岛了,而是在制约孟州水师,老袁啊,不要老想着压官府一头,老这么想叫官府不舒服,迟一日发作你啊,呵呵……”
又‘呵呵’了?
这就是嘲讽,嘲讽我老袁不识抬举?
可我真不甘心呐。
“草民明白了,就依钦使大人之言。”
“知不知道曹晋交上来多少家私?”
“这个……”袁吉善心里猛的一跳,他就算能猜到一二,也不敢说,说了,自己是不是也按照曹晋那样上缴啊?
就听陈道玄道:“曹晋的家私十去其九,本使只给他留了三百万,那九成换取孟银半成的股子,你与他的情况并不相同,毕竟他卖的煤炭是属于朝廷的,都充了公他都没话可讲,你泗水帮南北行船走货,虽也坑了不少穷苦百姓,哄抬物价,暗中打劫商船又向你缴纳水费,实属可恶,但本使往开一面,给你留三成,其余七成为你换取孟银半成股权,从今往后你‘泗水帮’也就算撤底洗白了,日后若再行腌臜奸事就二罪归一,”
“……”
袁吉善内裳都被汗浸透了,他颤抖的道:“敢问大人,三成折银是……”
“750万两银子,一艘铁甲舰折100万两银,你留下两艘就是200万,还有550万家私你可以留下,就这,你都是当世的大富绅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本使最信奉一句话,那是一家老小都死绝了,却发现还有一大堆银子没花完,这要便宜谁啊?你说呢?”
“……”
此语可谓极致的‘诛心’。
老袁额头都冒了汗,这是在敲打我啊,别不知足,不然一家人死绝银子有啥用呢?
“嗯,550万足够你过后半辈子的,你都快五十了吧?”
“草民今年四十有九。”
“就是说嘛,到了知天命的年龄,也是该放下的时候了,哦对了,你泗水帮缴上来三艘铁舰折银300万两,你再缴1400万现银吧,孟州银司就缺现银,又让老袁你占了50万的便宜,本使够大方的吧?”
“……”
袁吉善差点没晕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