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珺素说的‘水道双雄’自然指的是‘泗水帮’与‘飞龙岛’。
这两大水道霸主实际上控制着南来北往的水上货运命脉,这两年北方气温不算太冷的缘故,加上泗黄运河水流湍急,最冷那几天也只是结了些浅冰,甚至不影响重船破冰而行,进入三月,天气更加转暖,偶有小雪也不降温。
但孟州再往北的话还是不行,河道结冰现象存在,无法行般,至少要到四月才行。
也就是说一旦进入冬季,南船只能行至‘孟州’,再往北是走不了的,比如澜州近海也会结冰,虽不一定完全冰结全部海面,但冰块堆积,几无行船可能,从12月到次年3月基本是这种状况,2月下旬船就基本能出海了。
水运到了冬季在淮河以南更为活跃,淮河以北就寂寥了许多。
泗运河道才了一条非常关键的入京航道,毕竟到了孟州再去京城就近许多的。
如果不是气温影响更北面的河面冰情,从孟州放船直下京城要比走陆路舒服的多,这条路上基本是水匪绝迹的,也非常安全。
‘泗水帮’袁吉善也算个河道英豪了,他斥巨资改造出的五桅铁甲舰具备冲破薄冰的强悍实力,除了冬季最冷的两个月,他的铁甲舰都能够直达京城或极东澜州。
陈道玄也对袁某人有些明察暗访,关于他的一些情况也是掌握了的,心下亦微微觉得可惜,此人如果非要跟着‘唐王’一条道走到黑,那袁氏也就完了,至于人家唐王会不会完,真的不好说,朝廷抓不到人家的把柄,又无力征伐,也是没辙的。
而袁吉善之流若冲的太猛,最终只会做‘唐王’的替罪羊,背背黑锅什么的。
自古有道,皇帝不急太监急,也不知你急个啥?你还能坐几天龙椅怎么着啊?
傻乎乎的都冲的靠前,要不就是为了他们的一己之私心,扯‘唐王’的虎皮谋点私利,可那点私利是好拿的?可当你打上了‘唐王’的标签,你知道多少人想恁死你吗?
‘泗水帮’本来半只脚踩在唐王那条船上,只要他不在往上靠,两头下注也是可以的,毕竟形势不明朗,你忙什么啊?
而陈道玄如今这样逼他,就是不给他选择的机会了,要么上唐王的船,要么站唐王的对立王来,就这两条路了,所以,袁吉善真有点恨的‘陈钦使’有点牙疼呢。
老袁不精明吗?
当然精明,只是陈道玄横空出世,他还未看到他有多少潜力,人家就直接跳出来唐王硬刚了,而且是先拿‘三大商号’的银庄来开刀,继而在孟州试新制,又拿泗水帮来做伐,袁吉善不想低这个头,就要做出一个选择。
本来想先晾一晾这位陈钦使,叫他知道一下‘泗水帮’在孟州的影响有多大,哪知人家不吃这一套,直接从江南把‘飞龙岛’的人给喊到了孟州,这招釜底抽薪有点毒。
眼下,不说袁吉关真慌了,就是暗中看热闹的几股势力都看明白了,陈钦使是真要拿泗水帮开又一刀呢。
这不,天魔教圣女裴珺素都看出来了。
不愧是坐镇京东路的天魔教巨擘之一,眼光还是很厉害的。
陈道玄保持从容淡若的笑容,微微颔首,“一山不容二虎,这般浅显的道理,孟州码头利益宏巨,谁肯定跟孟州府衙合作,就留下来嘛,不肯和孟州合作的,便是真正的匪类,而官府是要清剿匪类的,责无旁贷、义不容辞,拔乱以正煌煌大义。”
听听,人家钦使大人说的多么大义凛然。
他谈吐之间自然流露出一派堂堂正正的气势,真有代天巡纠不法的威严呢。
“小女子有一问,”
“说说看。”
“宫中皇帝不问朝政,只知嫡位暗争,满朝昏溃奸佞,尊客怎么看?”
这个问的有点‘大逆不道’啊。
但也符合人家‘天魔圣女’的身份不是?
群魔乱舞方显我魔英姿,天下太平还有我魔容身之地?
此时不嚣张,又待何时?
这是天赐我魔的绝佳良机,我们又岂会错失?
“皇帝有皇帝的考量,至于说满朝奸佞,圣女不是拐弯抹角的骂我吧?呵呵……”
陈道玄一点不动怒,反而温颜悦色,也丝毫不把圣女讥辱皇帝和朝廷当回事,毕竟人家说的是‘事实’,要是胡说八道就真要反驳一二呢。
听陈道玄这句话避重就轻,也知他身在其位,不好说某些话,自己问的也犀利。
他借此自嘲以化借圣女词锋,也挑不出毛病。
圣女正要再度开口,陈道玄却先道:“我也有一问。”
“小女子恭聆就教。”
“天魔教有治国之才?是哪一位?你请他来与我坐而论道,谈谈这国朝制度当如何改进?民生百姓的苦日子如何改善?旱涝洪灾当如何救济?从哪调粮?如何运送?京运航道又何如何疏浚?每年费用几何?劳工劳力从何而来?是以工代赈?还是强征蛮用?朝廷贪腐又何如何整饬,别同我说谁贪一刀杀了,懂不懂法不责众这句话的含意?就是说一个人犯了这个法,皇帝下旨杀便杀了,可要是一万人或十万人也犯了这法,这还怎么杀?满朝哪个没贪?难道全都推出午朝门外问斩?杀的就剩一个皇帝吗?治大国如烹小鲜,大约很多人都懂这句话,可真正让你来‘烹’时,你烹得了这道小鲜?天魔教主若有此大才?那你让他来,我陈道玄可奉他为主,助他皇袍加身,位登九五,他若只是个腌臜匪类,就别藏在背地旮旯阴诡算计坏别人的好事,说到底,他心里装着几个老百姓的死活?还是只贪图他个人的富贵荣华?还有你,自诩的圣女?这是民间老百姓敬奉你的?你坐镇京东诸州,除了暗中谋些腌臜事,为穷苦老百姓做过什么?冬天赏过煤?还是夏日舍过粥?圣这一字,不是谁想顶就能顶在脑袋上的,它可能为你招来灭顶之奇灾,我初至‘神禅寺’曾说过一句话,被神禅寺奉为‘圣言’,了玄,你记得吗?”
这一顿教训都把‘圣女’裴珺素给训懵了。
她怔怔望向陈道玄身侧后的‘了玄’。
她真要听听是一句什么话,尽能被‘神禅寺’奉为圣言?
便见了玄合什稽首,庄严肃容的道:“小师叔祖曾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轰!
这几句话象一道晴天霹雷殛中圣女裴珺素的心灵。
她感觉到心灵上蒙着的坚实魔咒被一举轰的粉碎,释放出了她真正的本心来。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也正因为这句话,神禅寺的圣僧才坚定了收他为最后一个‘关门弟子’的佛心。
没有无缘无故的‘欣赏’,除非你闪到了人家的眼,震撼了人家的心。
不是说看谁一眼就知道你日后如何如何了,是骡子是马得拉出来遛遛才知道嘛,你空有满腹才华,但无人知晓也是没用,你得敢做敢为敢说,你得展示啊。
“天魔教能做点什么呢?推翻大楚皇朝再建立一个新的王朝?天魔教主今年贵庚?学识如何?凭何服众?这天下聪明人还多着呢,不是只有那些容易被糊弄的平民百姓,或许打江山容易,可坐江山才是大考量的开始,又或是说你们天魔教就是想扶个傀儡帝登基?你们藏在背后享受富贵?那我还告诉你一句话,没那样的好事,我华夏英杰辈出不知凡几,岂能让腌臜之辈执鼎御极?我不是小觑他,或许他武功比我高,但治国理政经世济民之道,我丢的那点都能甩他十八条街,你问问你爹?脸红不?最后,你替我捎一句话给他,肯弃暗投明,我就给天魔教一个机会,若冥顽不灵,还藏在背地里给我制肘坏事,别怪我请出‘二圣’追杀他天涯海角,哦,忘了提个茬儿,我房中有一美人儿名唤晃秀芸,乃‘东凉侯’之孙女,她师尊便是九玄山‘玄天圣母’……”
“……”
如此说来,你‘请出二圣’之言就并非虚言了。
“小女子一定将尊客的话传给‘天魔教主’……”
“善,你真想做圣女,不妨跟着我做些事,用不了多久,我就让你成为京东诸州无人不识的真正圣女……”
话罢,陈道玄起了身,训完‘圣女’了,也该回府了。
圣女裴珺素恭恭敬敬送了陈道玄出后门。
后园中三两株树傲立寒冬冷风之中。
树枝上红梅竞艳,娇嫩欲滴。
陈道玄又见梅花,心下不由生出感慨,他放缓步伐,侧首问圣女,“梅花秀否?”
“绝秀无双。”
圣女裴珺素确爱梅花,它是三九寒冬中的一枝‘春’。
“我观圣女个性坚毅,绝非等闲之人,偶得一句再送你吧……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这便是傲雪寒梅的精髓。
直到陈道玄和了玄、汪英他们从后园消息,圣女裴珺素还在回味与‘陈钦使’的这番相见,曾如死水般的心湖,今儿掀起了滔天狂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