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活了几十岁,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有你这么拜师的啊?
不管人家答不答应,砰啪就是三个响头?
你这不是拜师,你这是碰瓷。
“老纳还是小觑了你,你不是有点小聪明,而是藏着大智慧。”
这句话是褒是讽,陈道玄都不想去探究。
他就是想消除一个的的确确存在的‘威胁’吧。
之前真正见识了伴君如虎,圣皇手里还有一柄更锋利的刀,就是这个老和尚,象汪英这种跟了他几十年的说栽就栽了,自己才几天?差太远了吧?
你指望皇帝念你一丁点功勋?你想多了吧?
陈道玄觉得自己能做的就是对那些还有指望的人予以真诚的态度。
比如这个老和尚。
他真的无欲无求?一心只为圣皇做事?
他吃饱撑着了?
他出现在皇宫的本身就是一种欲求,真的无欲无求的和尚应该在坐枯禅。
老和尚必有所求,且除了人间至尊不能达成。
既然某些人快死了,说好听点不知能活几年,那就给予老和尚一个多的选择不好吗?
他刚刚那句话,既夸了刀又夸了自己,更夸了‘武陵侯’,但字字隐含玄机,陈道玄不傻多少都能听出一点的。
所以他赶紧磕头求助,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不然等老和尚隐入宫中,下次见到他时,可能就是自己死的时候吧?
这种深深的恐惧攫住了陈道玄的命门,除了叩首拜师,他不知能做什么?
然而他赌对了。
老和尚果然回转了,他之前提示就有考验陈道玄的意思在内。
这也是陈道玄立即叩首的一种动力。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陈鸿吉视师如天,若违此誓,天雷共诛。”
继续表态,尤其是这个年代的毒誓是很多人不敢轻许的,太多人就迷信这个东西,是拿出来能表忠诚的一种最直观方式。
果然,老和尚讶然,旋而便是苦笑。
“你这纨绔无赖子,能不能再无耻一些?”
是的,老和尚哭笑不得呢。
“师尊,徒儿只想讲一句话,有些人亲近了几十年,仍感觉隔着一层什么东西,但有些人只是初见,便如相熟了几世一般,徒儿一眼看到师尊时,就是这般感受,前生必然与师尊有孽缘纠缠……望师尊指点迷津……”
他挣脱老和尚的手又要跪了。
“好啦,别跪了,人多眼杂,老纳也是服了你……”
“还望师尊垂怜,徒儿必终生奉师为父,”已经不要脸,认爹吧。
“……”
老和尚左右还瞅了眼,一个人也没有,都在宫门外呢。
他道:“也罢,不想老纳一世谨慎,于期颐之寿被你这无赖纨绔子弟生生坑了一把,或许还真是前缘所致……”
期颐之寿?
你一百岁了啊?我就……无语了就。
“师尊,”
“在宫里不要乱讲话,”
“是,徒儿无状,在宫中便称‘大师’……”
“哎,无赖啊,小儿可恨。”
老和尚差点没哭了。
偏偏让陈道玄知道这老和尚拥有大慈悲之心。
非如此,岂能叫谁混赖上?
“大师怜我,”
陈道玄始终腰塌三分,不敢挺直起来。
这是一种态度。
“你挎着绝世神兵‘诛邪’,确实是武陵侯的态度,皇帝自然一目了然,你以为凭何赐你金牌?你做的好是武陵侯的‘功’,你做的不好是他的锅,说白了是皇帝与武陵侯之间的一种默契或妥协,”
“……”
陈道玄静静聆听。
“你只看到了外祖父慈蔼的一面,却未看到他送此刃予你的另一份用心,到最后,功都锅,锅还是锅,都得你来背,你扛不住就你父亲来扛,武陵侯府则可置身于外,宝刃是给你了,但后果也是你承担。”
“……”
陈道玄都懵逼了。
武陵侯,我外祖父竟是要牺牲我陈氏父子而保全‘武陵侯府’?
外戚,果然是外戚,到底和人家亲生的子子孙孙不能比。
“有句话叫‘疏不间亲’,你懂?”
“师尊,我懂。”
“老纳不避此嫌,实因你外祖父杨宗瀚乃是老纳师弟早年逐出师门的一个记名弟子……他什么心性,这世上怕没谁比老纳更清楚了……”
“啊?”
陈道玄更懵了,今儿这三个头磕出了绝秘隐私啊,我的个老天爷呐。
而且,陈道玄感觉这心里拔凉一片,凉哇哇的那种凉。
“此事,你心中有数便罢,这些年过去了,杨宗瀚也可能也几许转变,毕竟你母亲乃是他亲生女,但涉及到一族存亡时,他是能牺牲一个女儿的性子,何况你只是外孙,若不涉及杨氏一族兴亡,他应该算个好外公吧。”
也就是说,生死存亡之间,武陵侯会选择放弃女儿和外孙。
“所以,老纳看到这柄‘诛邪’时,就看到了你的命运,皇帝心里也跟明镜似的,你那点小聪明在他们眼里,什么都不是。”
“……”
此时,陈道玄已冒了一头冷汗。
“师尊,容徒儿九拜叩恩。”
不跪他都觉得无以为报。
“许些俗礼勿太在意,你心中有为师一席之地便可。”
终于自称‘为师’了。
到这一刻,陈道玄才感觉自己的‘命’从绝境中又捞了起来。
“蒙师尊不弃,陈鸿吉舍身难报师恩,磕几个头算得了什么?然如师尊所言这些只是俗礼,恩师但有差谴,徒儿万死不辞。”
“为师一个出家人,六根清净,哪来一些俗事?不过,以后你道成了为师的一缕牵挂,哎……真是自寻烦恼,好好的禅不修,我跑皇宫来做甚?”
“恩师……”
“去吧,该做什么你就去做,暂时都无虞。”
老和尚挥了挥手,身形一闪就在十丈之外了,再一闪便了无足迹。
“……”
这还是人吗?
幸亏拜师了,不然这阵儿陈道玄非哧一裤裆尿不可。
他抹着冷汗转身出宫。
……
汪英被提出宫前就套上了一个黑头罩,连人装进了麻袋里。
宫外门的守卫都看不出是什么物件,象是个人吧?
但他们地位卑微,才不会关心这些事。
别说看不见,看见了都得装瞎子,在宫内值守的哪个不懂这道理?
戌末时分,汪英被赤条条吊在了‘提刑案’第九房的监牢中。
这里终年审刑不知多少罪囚,血腥味从未散过。
被废了气机罩门的汪英真和死狗也差不多。
而实际上他的年龄也只有四十多,但发已半白,可见操的心不少。
大约他想不到自己会这么快落了这么一个下场。
所以,他此时眼里尽是怨毒与恨。
马朝飞在陈道玄身侧低声道:“大人,此辈阴毒,性情乖戾,不用大刑怕是不会实招的……”
“嘿嘿嘿……”
汪英却露出了冷笑,眼里多了丝不屑与嘲鄙神色,“多不过一死。”
“汪总管此言差矣,好死与赖死又自不同,”
“哈哈,有甚么腌臜手段尽管来,杂家一辈子凌人无算,算想尝尝呢。”
既知要死,他反而什么都不惧了。
陈道玄剑眉一挑挥挥手,“你们先出去,关严实了门,本官与他说话。”
“是,大人。”
马朝飞、杨勇及几个獬卫立即退了出去。
门关严后,陈道玄走近汪英。
“小辈,迟一日你也步了杂家后尘,嘿嘿嘿,无情不过帝王家,杂家还是小觑了皇帝手段呐,早知便……哼!”
“我也知道我好不了,所以,才与汪总管你谈谈心……”
陈道玄承认了。
汪英目光便是一缩,他迷了眼,微声道:“你还敢私放了杂家不成?”
他是真的不信,即使皇帝不会看自己这颗‘首级’,怕这陈家小儿也不敢做欺君罔上的蠢事吧?
“你对于本官来讲的确没什么鸟用,然事关身家牲命,谁还没点私念?”
“此话怎讲?”
汪英眼睛不由一亮。
“你可知因何落的这个下场?”
“还不是你这个小儿进言坑杀杂家吗?你装甚么?”
“正是,皇帝讲了,再不想看到你,你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吧?”
“……”
汪英眼里掠过一丝悲哀,他反而笑道:“若非他心毒情绝,杂家又怎会生出异心?大楚历代皇帝倒没一个毒过他的,杂家虽是个阉竖,可杂家到底是个人,杂家真的怕了,谁不怕死?杂家也想落个好,觅条生路,做错了吗?”
是啊,做错了吗?
蝼蚁尚且贪生,何乎是个大活人,卵子没了也还是人啊。
“本官可以给你一条生路,就看你能不能讲出换命的东西了。”
“呵呵呵,小儿休要诳哄杂家,你以为杂家傻啊?说是死,不说还是死,杂家就不信你没估测那个老和尚的厉害?杂家躲不过,你能吗?”
“……”
陈道玄附于其耳讲了几句什么,汪英立即色变。
“真的?”
他简直不敢相信。
陈道玄一撇嘴,“不信?”
“杂家不信,不信,没可能的,你这小儿惯会装腔装势,骨子里也阴毒,杂家之前是有得罪你,但也放低了姿态,你却仍要致杂家于死地……”
“你敢说你心里就不想致我于死地?何况我要查案,你们却是幕后黑手,本来就生死对立,彼此想恁死对方有甚么问题?”
“……”
汪英无言以驳,却道:“总之要有命一条,杂家不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