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家事暂时没在陈道玄梳理之中,也顾不上去上心。
眼下最重要的是把废太子失踪一案查个头绪出来。
必然事涉夺嫡,但究竟涉深至何等程度,陈道玄不知、可能皇帝亦不知,正因这种‘无知’才引起了皇帝的不安。
也因为不安,皇帝才赐下了金牌,叫陈道玄去彻查。
其实从昨日点了‘陈道玄’的将,皇帝的确有逼迫‘武陵侯’表态的意思,倒没指望陈道玄能做到哪一步。
可谁知此子令皇帝大为惊喜,初入青天司视事就给了他一个惊喜,夜入私财数百万之巨,这是天子想都不敢想的事。
实际上御用内帑早就空虚,剩下了可怜的不到十万两用度银,皇帝都抠抠缩缩的不舍得用,又不好从户部调银,实在是户部也穷啊,连年水灾旱涝的把朝廷折腾苦了,别看京师一派繁荣着锦,京外却是赤地千里、民不聊生、每每都能路遇白骨。
大楚到了‘顺平帝’这一代已经不可遏制的再走下坡路。
关键‘顺平帝’还是个病殃子,无太多精力掌总朝廷政务,只是丢给枢政院的宰执们,非大事现在都无需圣裁。
外界更传出‘圣天子在朝、垂拱而治’,千年圣君出世了啊。
垂拱而治就意味着圣天子放权了,‘枢政院’总揽朝纲大事,宰执们的权力是一步放大,‘千年圣君’的赞声都可能是他们指使人放出来的。
但在半年前‘顺平帝’废了太子这桩事,引发了本朝的重大危机。
所谓危机,自然就是嫡争。
病殃子皇帝,又废了太子,这不是整事又是做什么?
……
青天司,提刑案第九房。
陈道玄坐在房中主位上,听马朝飞的禀事。
“……大人,今晨卯正时,人一内监从袁府后角门入去,约摸一刻钟又出来,被我们的獬卫拿下,刑讯后他讲,奉了汪英总管之命,传话给袁镇抚,嘱咐其小心……”
“将那内监供词收好,人也先押在本房监牢中,别叫他死了,未得本官首肯,任何人不许见他,对外亦不承认曾拿过此人,明白了吗?”
“卑职遵令。”
马朝飞躬身施礼退开。
陈道玄又望了眼左边下首侍立的刘三坤,“内皇城司暴毙的副镇抚使晁进忠尸身如何处置的?尔等可知?”
“大人,据说已经下葬,晁进忠乃‘东凉侯’次子,也是勋门子弟,逝后入晁氏祖坟乃应有之义,他之死定论是自然暴病而亡,乃致从头至尾亦无有波折。”
“那‘东凉侯’府如今哪个做主?”
“回大人,东凉侯仍在,不过前年就不再提调军务,养老赋闲中。”
“哦?东凉侯此人功勋比本官外祖父‘武陵侯’如何?”
有些事还是要搞清楚的,不然陈道玄心中亦无底。
“回大人话,虽说都是侯爵,但也分一二三等,东凉侯是三等侯,武陵侯是一等侯,相差两阶的,再就是武陵侯有开疆拓土之功,贵比国公,东凉侯只是守城平乱之功,双方差距不小。”
哦,还有这么一说?
外祖父很牛啊,居然贵比国公?有开疆拓土之功?
比如历代皇帝逝后的庙号,开疆帝可谥‘祖’,守城帝只谥‘宗’。
这‘祖’与‘宗’的差距就大了。
一般来讲,只有开国皇帝谥‘祖’,因其打江山的嘛,后世继君罕有再开国帝的基础上再扩张领土的,他们能守城好就很不错。
都言开国皆明君,后边继位者是一代不如一代,甚至一代昏过一代。
当然,也不乏功迈开国高祖者,宾天后谥‘祖’也未尝不可,盖以平生功绩为定论,继君与百官群臣共议尊庙谥号,又不是他本人说了算。
这叫陈道玄想起原时空一些古装剧,剧中居然有自称谥号的,笑死。
而庙号最好的三个字是‘太’‘高’‘世’;
或‘太祖’、或‘高祖’、或‘世祖’。
但本朝先帝用过的庙号,继位皇帝是不能再用的,庙‘宗’者一样,也是用‘太宗’‘高宗’或‘世宗’这三个是第一流的美谥。
外祖父的‘武陵侯’堪比国公,在陈道玄熟知的历史中找不到可媲美者,毕竟大楚也不知在哪个时空,前朝也不知有什么朝代?
自己熟知的历史中,堪与国公媲美的侯爵只有‘冠军侯’。
在这个世界里,‘武陵侯’与‘冠军侯’伯仲?
又或前朝有功高震主者被冠以‘武陵侯’?那后世再封武陵侯就不一样了,就是效仿前朝,以赏功绩,同时,也有一种警示的隐意在其中吧?
这些念头在陈道玄脑中掠过。
他吩咐一声,“朝飞你坐房视事,三坤随我往东凉侯府走一遭。”
“诺。”
二人同声应命。
自昨夜都分了宝藏中的金银,可谓落了口实给这位年轻都监官,尤其他们得知陈道玄被赐金牌,此时越发对他唯命是从,不敢丝毫大意。
……
帝京东市之东,东政坊。
这里还是京师权贵集中的一大坊,五品以下的都没脸入驻东政坊。
比如东政坊、永宁坊、朝阳坊、崇政坊等都在东市周围,因为东市是帝京最繁华之所在,离皇城内苑又近便,这些坊都是寸土寸金之地。
公卿贵爵大都在这几个坊的,永宁坊都算偏远一点的,毕竟陈道玄他老子上任京兆府尹才两三年,去年才买到了永宁坊这幢豪宅,
于宦海中沉浮,朝夕间可见兴亡衰替,谁都不知明日会否更好?
就拿陈叔平这个京兆尹来讲,前日才待罪在家,今日又官复原职,简直就让朝中百官看不透其中的玄虚内幕,因内变化实在太快了。
也就一日功夫,永宁坊陈府冷落的门庭前再次喧嚣起来。
而东政坊的晁府门前,自数日前晁进忠暴病而亡,门庭是真的冷了。
他这不是失职失位,而是丢了命。
虽说‘东凉侯’老侯爷仍健在,但大前年他被夺了兵权回家也是失势的表征,如今儿子又死了一个,对‘东凉侯’府来讲无疑是雪上覆霜。
当十数骑‘青獬’袍服的青天司獬卫架临晁府门前时,路人皆惊。
不知什么倒霉的事又找上了东凉侯晁府?
暗中不无一些有心人就盯着这些。
陈道玄带人就入了‘东凉侯府’,无一丝忌惮、无一丝顾虑。
‘青獬’们就是这么嚣张。
全京城都人知道,一旦被‘青獬’上门,必然是霉运到家。
东凉侯老侯爷晁俱卢一脸黑线来到前堂。
入府前,陈道玄就问了刘三坤一些事,比如这东凉侯叫什么、字什么都有细问。
他大步入堂,一拱手,“卑职青天司提刑案第九都监官陈道玄,奉旨查案,叨扰兼翁了。”
晃俱卢字兼荣,称他一声‘兼翁’也没毛病,而且算是敬称。
没称‘老侯爷’是有撇清的意思在内,毕竟陈道玄来公干,非私晤。
看到陈道玄如此年轻,便身着‘行獬’大补,东凉侯晁兼荣也是心头一震,看来此獠必为天子信重心腹啊。
在晁兼荣记忆中,还没见过如此年轻就‘行獬’上身的奇宠。
于‘青天司’中视事者,哪怕是‘案’一级的正六品‘提举官’都不是每一个都赐‘行獬’补服的,此服非恩赏不授,与官职权位无关。
而直到目前来讲,只青天司‘提刑案’的提举赏了‘行獬’补服,据外面流传,‘提刑案’的提举刘振堂是天子心腹,他更是刘惠妃从兄。
没点关系的一般人是很难进入‘青天司’为主事的。
晁老侯爷脸色不动,淡淡应了一句,“无妨,陈都监公干嘛,不知此来是……”
陈道玄没有直接言明,而是左右扫了眼晁老侯爷身边的人。
老晁微一蹙眉,摆摆手,“你们都退出去……”
什么管家之类的或许还有老晁的儿或孙,都很快退出了前堂中厅。
陈道玄才从怀中取出金牌一亮。
这一下把晁兼荣很是吓了一跳,脸色大变,就要跪下见礼。
但陈道玄又把金牌收了,他道:“兼翁你不必行礼,卑职只是告诉兼翁,废太子一案事关重大,兼翁已逝之次子晁进忠身上有嫌疑,因查案需要可能……”
“如何?”
晃兼荣脸色就相当难看了。
“可能要开棺验尸。”
“……”
这一刻,晁老侯爷的脸色已经黑成了铁片。
“陈都监,吾子已盖棺定论,如今你……”
你这么做,是不是太过份了?
晁兼荣已以气愤的讲不下去了,开棺验尸再验出点什么来?还了得?
他的顾虑真的很多,但是刚刚陈道玄出示了御赐金牌,他就知道皇帝要查此案的决心有多大了,晁家很难躲过这一劫。
陈道玄冷着脸道:“兼翁,非卑职狂悖不晓伦德,只是此案干系太过重大,圣皇御赐金牌,便是要彻查所有疑点,不若这般,卑职就在府中相候,兼翁此时就入宫请一道恩旨来,若圣皇应允可不开棺,卑职二话不讲扭头便走。”
“……”
老侯爷的泪下来了,他如何敢入宫请旨?还能把死子衰节拟于已失踪的前太子之上?这不是抽皇帝的脸吗?
人家再废也还是皇帝的儿子,你那已死之子比皇帝儿子还重要吗?
不说能不能请到恩旨,敢这么去做,东凉侯就更完蛋了。
“验吧。”
晁兼荣面色灰白,坐倒在椅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