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明赫没再来找过柳絮，只是在他离开的那天百官送行时他路过柳絮丢给她一个盒子，什么都没说，转身就驾马走了。
柳絮都没来得及把东西还他。
那小小的盒子中放着一条手链，手链上有一颗蓝色的宝石，像是他戴在额头上的那颗一样，湛蓝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极其好看。
陆星昂垂眸不语，心中却泛起悲凉。
他不知道该如何宣泄自己心中不满，他明明只是想陪伴柳絮左右，成为她的剑，她的盾。
可他总是因为其他男人对她的示好而感到愤怒。
他像是妒夫，日日被自己嫉妒的心理折磨，这阴暗的情绪让他痛苦又煎熬。
——
禧鲁公三十六年。
七月夏。
科举考试在即，今年的科考是令萧国全国轰动的一年，自三十五年初朝廷颁布女子亦可参考的消息时就轰动了全国。
当时并无人在意，许多学子津津乐道，但话里话外都是贬低的意思。
科考采取的是匿名制，考卷呈上之后是将名字封起，待成绩出来之后才会公布，殿试时也是如此。
皇帝比往常要认真些，亲自出了题，谢远建议由学子答题后皇帝看了再选出中意的试卷钦点，也是匿名不露面，这就避免了皇帝只钦点男子。
皇帝其实也没有太在意，毕竟他不认为就这一年女子就能考上，但当他选出状元、榜眼、探花后让人到殿前来时便震惊了百官。
他脸色也不是很好。
状元就是女子，前三仅一名男子获得榜眼。
柳絮勾起嘴角，恭敬的站在角落垂眸。
三人行了礼，皇帝愣了半天没有让他们起来，只是盯着那个他自己亲自点的状元。
那女子穿着一席青绿长裙，跪在殿前不卑不亢。
皇帝是怎么也想不到，能写出如此抱负和独到见解文章的人会是女子。
他回过神：“平身。”
“谢陛下。”
殿内安静了许久，房会之也嘴角抽搐着在发抖，怎么可能呢？从古至今都是女子无才便是德，怎么会有女子能写得出来文章。
三甲的文章要给在场百官传阅，房会之看着那状元的文章也是大惊失色。
他同皇帝一样震惊，第一时间便是反驳：“女子怎么可能写得出如此文章，你定是作弊！”
李知许不卑不亢拱手：“大人，这文章确实是民女所作，题目也由皇上今天公布，您说我作弊，我用何方法作弊？若是您觉得民女有问题，那您再出一题罢。”
房会之和皇帝对视了一眼，皇帝说：“那你便再做一题。”
太监端来矮桌和笔墨纸砚，李知许在殿前席地而坐。
皇帝出的题目是天灾，李知许只停顿了一瞬便开始洋洋洒洒的书写起来了。
不到半个时辰，李知许便停了笔，太监将她写完的文章呈上给皇帝看，皇帝看着文章眉头皱紧又松开，随后点了点头，似乎是有些赞许。
那文章在文武百官手中传递。
传到柳絮手中。
题目只是天灾，再无其他描述，但李知许的答案非常完整，她形容了天灾在她心中的含义，随后便是关于天灾发生时自保的一些手段，天灾种类太多了，洪水地动瘟疫大旱等等等等，她写了很多张纸，满满当当。
最后是天灾发生之后的补救，以及日后相同情况发生如何防御。
只能说，这女子不简单，她的学识以及能力不容小觑。
就连房会之看了这篇文章也挑不出一点错，心越看越惊，手也止不住颤抖。
他张了张嘴还是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他猛地回头看向柳絮，感受到了对方的视线，柳絮缓缓看向他，朝他点了点头便矜持的转头了。
房会之差点将李知许的文章撕碎。
李知许的状元之位，实至名归。
她成了萧国第一任女状元，封为从六品翰林院修撰荣光归乡，榜眼和探花也分别成为正七品翰林院编修。
之后的事情就简单多了，不但女子参加了科考，还甚至有女子成为了状元，她们以身作则证明了女子也能入朝为官，能力不输男子，女子拜学也因此提上了日程。
又过了一段时日，一些落榜学子纷纷组织反对此次科举结果，输给男子他们觉得情有可原，可输给了女子，他们没有一个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纷纷写了文章呈上，也不乏房会之一派在推波助澜，那些不堪入目的文章贴满了大街小巷。
柳絮上街一个男子拿着纸张在街上奔跑，他差点撞到了柳絮，陆星昂伸手拦了一下打飞了他手中的纸张，飞了满天，柳絮伸手接了一张，只看了一眼，她便捏紧了纸张，那男子还在地上捡着自己的文章。
“请让让。”柳絮脚下也是一张，学子让柳絮让让，她没动，男子不悦抬头，在看到那张骨质鬼面时顿时浑身一抖，他不参战，不代表不识人尽皆知的鬼面女将军，他连忙拱手行礼：“小子惊扰和安公主，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他叫柳絮和安公主，虽然他们都是因为柳絮打了胜仗保护了萧国才认识她的，却只叫她公主，这个公主身份是皇帝的赏赐，也是皇帝给的桎梏。
柳絮声音平淡，她问：“这文章，是你写的？”
男子额头滴下冷汗，硬着头皮道：“是书院的学子门生们一同著作……”
柳絮闻言就冷笑了一声，男子浑身一抖，他听到柳絮轻飘飘的道：“这种东西，也算著作？”
上面写的全是李知许为何考上状元，凭什么考上状元，又说女子为官在满朝文武百官中是抛头露面不守妇道等等等等。
“你不说是著作，我以为是什么淫词艳曲在萧国流传，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学院的？”
陆星昂也看到了那文章中写的字，双眼瞬间红了。
柳絮便在朝中为官，不说是不是说李知许，但这文章无疑也是说了柳絮。
男子被陆星昂身上的杀气吓得浑身发抖支支吾吾的行礼，颤抖的说着：“小子…小子叶……叶楚，是冬岚书院……门生。”
柳絮将手中纸张当扇子在脸前摇了摇：“哦，带路，我去瞅瞅。”
叶楚大惊失色脚下一软跪在地上：“和安公主！小子、小子错了！”
柳絮看他：“错？你有什么错？”
“小子…不该编排李状元……”他咬咬牙有些不甘心。
柳絮朝陆星昂使了个眼色，陆星昂上前就像是架小鸡仔一样把叶楚提了起来，叶楚瞬间惊呼出声，四肢不断的挥舞着。
“你要是再乱动我就叫他把你打晕。”
叶楚不敢动了，他这回真是像个小鸡仔被陆星昂提在手中，走在路上许多人对他指指点点，他脸色通红，似乎羞愤欲绝，语气哀戚道：“公主！请放过小子吧！小子、小子也只是说那李状元德不配位，这事与公主何干？！”
柳絮也没有回答，只是带着他来到了冬岚，此时是下学的时候，一般学生都会自主留在学院，家中住附近的会回家吃晚饭再来继续学习，学院配有宿舍，不回家也可以住在宿舍。
所以学院中有很多学子。
柳絮带着叶楚到，就有很多学子议论纷纷，但叶楚觉得丢脸将袖摆遮住了脸，柳絮看了觉得好笑。
写出那种污言秽语的文章理直气壮，却觉得此刻丢人？
造黄谣的时候怎么不觉得丢人呢，真是张口就来，读书人，哼。
柳絮一路来到他们夫子院，有些夫子看到了赶紧去找了院长。
院长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他出来朝着柳絮拱手行礼：“小柳将军，落施有失远迎。”
他没有叫柳絮公主，他认可的是那拯救他们家园让他们国泰民安的将军。
柳絮满意他的称呼，想着或许这些文章真的只是学子自发写的，这些夫子应该不知情，至少这个院长可能不知情。
她将手中文章递给落施道：“落院长，这个是你们书院学子写的文章，我有些不明白，特来请教请教。”
落施接过文章，看了几眼就脸色涨红，不知是气还是羞愤，他看着已经被陆星昂丢在一旁的叶楚道：“又是你！我不是说过了，这种文章不能写了吗！我说了再被发现就逐你出书院的！”
叶楚翻身跪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落院长！小子知错了，这文章、这文章也并不是小子一人所著，小子……”
柳絮道：“都有谁，你且叫出来。”
叶楚回头看向周围那些看热闹的学子，一些学子在接触到叶楚目光就簌的垂眸低头，不敢和他对视。
柳絮看着那些学子道：“自己站出来吧，若不站，被我找出来事情就不简单了。”
还是没有几个学子敢动作。
陆星昂冷笑：“你们在文章上编排的女子为官之事，莫不是忘了将军也在朝中为官？你们能坐在这学堂安然无恙的学习，以为是因为谁？且不说这些，就是你们编排当朝镇国公主就够你们诛个九族了。”
他说完就吼了一声，声音几乎传到整个书院：“给我滚出来！”
柳絮都不自觉揉了揉耳朵，陆星昂怎么这么生气，又没说他。
不过他确实很有眼力劲，柳絮是懒得去说这些话的。
当陆星昂说完，扑通扑通的就跪了许多学子。
落施看的脸色又青又白，他没想到平常乖巧懂礼的那些学子门生，竟都是写出这种文章的狼心狗肺之人，他眼前一黑差点晕倒，还是旁边的夫子扶住了他。
他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跪了一片的学子朝着柳絮跪了下去，老泪纵横：“将军，将军……是我的错，我竟教出这些不知感恩的人，我错的离谱——”
柳絮动容，她将落施扶起来道：“世道如此落院长不必介怀。”
她语气平淡的看向那些学子：“我知道你们心有不甘，但说实话，你们觉得李知许德不配位，那我且问你们可有看过李知许的文章？”
那些学子面面相觑，没有一个开腔。
柳絮却张口背出了李知许天灾题目的文章，一字一句，一字不差。
她越说，那些学子的表情就越震惊，连那些夫子也都面面相觑掩盖不住眸中诧异。
柳絮背了许久，最后一字落下，她又将手中的纸张拿起来问：“你们觉得，这两篇，哪一篇可以称作文章，哪一篇可以叫做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