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泽有些懵，他好像没反应过来，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我以为柳师姐会问我的家事。”
柳絮莫名其妙问:“你都说是家事了别人怎么好问。”
她脸皮又不厚，更何况她刚刚才被当事人听到聊他的八卦，人家都找上门了还能继续问？
看着张良泽一言难尽的表情柳絮不知委婉的又恍然大悟的说:“啊，你是想让我继续聊那个话题吗？”
张良泽:我真的会谢。
修真世家本就不多，没什么秘密可言，一点风吹草动就人尽皆知的，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那些事本就不是什么秘辛。
他也厌恶总是有人用同情探究的眼神看他，他们的情绪很奇怪，没有经历过，却义愤填膺。
眼前的少女面无表情，看不出情绪，那双瞳眸清澈，也没有任何的同情或是看好戏，探知欲之类的感情。
平淡的，好像根本不在意。
对了，她的反应才是正常的吧。
与自己无关的事本来就不用太在意，为什么要在他面前表现出一副替他不值的表情呢？他们既没有在他受苦受难时挺身而出，也没有在他无妄之灾之后出手相助，只是一些同情，有什么用呢？他并不会感激。
“不是，只是…师姐跟我想的反应不太一样。”
其他人不正常，也连带着他也不正常了。
柳絮不知道他想什么，只是对方的表情看起来很失落，柳絮沉思了一瞬便问:“良泽师弟既已经在这里好端端的站着，说明得了机缘恢复灵根修复了丹田，那张家可有付出代价？”
她似乎才想起问这一句。
良泽回:“付出了。”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柳絮又问:“师弟修的什么道？可还稳固？”
“问心道，尚可。”只要想起曾经的事，他的道心其实还是会不稳。
不少人说他离开张家也就罢了，还要把那嫡子的修为尽毁丹田捏碎，行事狠厉。
那些事都是那张家主母做的，冤有头债有主，毁了张家继承人未免做事太绝。
一开始还有人向着他替他说话，后来就渐渐少了。
他的灵根恢复，丹田也得到机缘重塑了，而那张家嫡子依旧是个废人。
那些人的口风就变了，开始同情起弱者了，这难道是强者的通病吗？他不明白，他就算是废人可母亲的家族实力优渥，他过得也比大多数人好，依旧天材地宝围绕着。
他变成废人的时候，可是和母亲一起被赶出了张家，母亲郁郁而终，他也几乎生不由死。
可那些人为什么突然转了口风呢？他为人几十年，在修真者中不算年纪大的，可他始终不明白人心，为什么可以这么复杂。
他开始也像那些人一样，他时常问自己，是不是太过分。
他的思绪被少女轻缓温吞的声音打断，他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柳絮对人的情绪还算感知清晰。
她问其他问题对方都毫不犹豫确定的回答，唯有问他道心是否稳固他的回答模糊。
道心稳不稳固？稳固就是稳固，不稳就是不稳，道心稳固与否对修真者来说没有谦虚的答案。
“种了因就该还果，你既是问心道做的事就应当无愧于心，他人想法与你无关，你做的任何事他人也没资格置喙。”
一阵风拂过，吹起少女耳边发丝。
张良泽几欲落泪，柳絮温吞再问:“人心复杂但大道至简，问心道问的是自己的心，心之所向问心无愧，良泽师弟，你道心可还稳固？”
张良泽露出粲然一笑，是他重获新生以来，最开怀的一个笑容:“稳固。”
大道至简，问心无愧。
他朝着柳絮深深俯首作揖:“多谢大师姐指点，良泽感激不尽。”
张良泽匆匆告别离开，他觉得自己因道心不稳而迟迟无法突破的境界也隐约松动了，他真的很感谢柳絮。
他就是听到绿芜和其他几个女弟子八卦他才故意过去的，他以为这些人总会知道之后发生的事，同情他的时候顺带指责他做事不留余地。
本是想去阴阳两句，却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羞愧。
他对柳絮的想法并没有因为她第一天对战的体术而改变什么，他只觉得对方是有些投机取巧的天赋，仗着有个好师尊用了天材地宝锻了体而已，忽略了对方出色的体术。
他年少时遭受了苦痛，就算现在已经渐渐走出来，却还是有些阴暗的。
他阴暗想着的那个人，却成为一束光为他驱散了心中雾霾，他怎么能不感激？
张良泽离开之后江言深深的看着柳絮，他真的每次都会被师妹吸引。
自从禁闭室一别之后，他就会时时忍不住想起和注意到对方。
明明曾经她像个小尾巴一直跟在他的身后啊。
他为什么现在才明白？
清辞叹了口气，絮儿师姐总是这么优秀，他好像…离她越来越远了。
这样的师姐他配不上。
清辞视线往那高台上看去，风光霁月高高在上的师尊在此刻看来，也配不上师姐。
没人能配上了。
清辞胸中涌起一股自卑，他艰涩的咬着腮帮子上的软肉，重的嘴里蔓延血气。
“大师姐，绿芜到现在都还没悟出来道呢，我应该修什么道比较好？跟师姐一样修无情道吗？”绿芜嘟着嘴思索，状似苦恼。
江言叹了口气:“小师妹怎么可能修无情道，像个孩子一样——”
江言声音突然哑了下去。
他在得知柳絮儿转修无情道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
那个爱撒娇爱哭爱笑，一点情绪就会无限放大的师妹，怎么可能修无情道。
可现在呢。
江言看着柳絮精致的侧脸。
他曾经天真无邪的师妹，现在修的就是无情道。
“我觉得小师妹适合逍遥道，师兄你觉得呢？”
江言还没回答，绿芜就眼睛亮晶晶的问:“为什么呢？为什么呢师姐？”
柳絮语气本就缓慢:“逍遥道当然是…”
她拉长了语调像是在逗绿芜，急得她直摇她手臂。
“逍遥之道自在随心，我希望小师妹永远无忧无虑。”
绿芜却突然愣住，眼中蓄满泪水。
她的师姐真的好好。
柳絮无奈抬手拭去她的眼泪:“小师妹可听过修真界有谁是爱哭的逍遥道？”
绿芜摇头，她压根不知道都有谁修逍遥道。
柳絮露出浅笑:“我认为逍遥道就是自在逍遥，从不庸人自扰，事事随心所欲，行事洒脱。”
她微笑的弧度很小，声音不大却传入众人的耳朵:“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好风若不来，我便迎风去。”
绿芜瞪大了眼睛，众人也都诧异看着柳絮。
“好一个风若不来，我便迎风去。”楚鹳峰的楚长老声音洪亮，周围弟子也纷纷看向这边。
顾月白就站在他的旁边，用一种惊喜和欣赏的眼神望着柳絮。
柳絮拱手作揖:“师尊，长老。”
其他三人也赶紧行礼。
楚长老虚扶一把，乐呵呵的笑着满脸欣慰的看着柳絮夸赞:“宗主的亲传弟子果真英雄少年，不但自己道心稳固，对他道的了解也独有见解令人茅塞顿开，怪不得良泽那孩子能突破，老夫要感谢你。”
柳絮没有谦虚的意思，她说话向来有种馒头就米饭噎死人的气势:“弟子道心也没那么稳固，不然也不会转修无情道了。”
“……”楚长老有些尴尬的看了一眼顾月白，心中不免埋怨顾月白有些不知好歹，这么优秀的孩子都那么贴着他了不知道他还有什么不满的。
全然忘记了自己当初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大呼于理不合的迂腐样子。
他说:“絮儿啊，过去的就过去了，别想了，你现在的道心如此稳固，定然会有所作为的。”
他语气带着些宽慰和惋惜的语气让柳絮儿莫名其妙。
他在安慰她什么？她没觉得有什么可惜的地方啊…
楚长老说完又觉得当着顾月白的面说这个不太好，他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缓解尴尬转移话题道:“絮儿啊…是这样的，我来除了感谢你呢，还有就是告诉你良泽这孩子卡了许久的境界得以突破，他这次就不参加后续大比回去闭关了，你呢这一轮就轮空，下一轮再给你安排对手。”
柳絮:…这就是到手鸭子飞了的感觉吗？
你这揽月宫不行啊！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柳絮神情鲜少带着一些幽怨，看了一眼顾月白。
顾月白被这个眼神看的身体一僵。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好像从这个眼神中看出了一丝…你不太行的感觉。
柳絮的表情本来就不大，楚长老不熟悉她完全没看出来她神色有变，只乐呵呵的从自己芥子袋掏出一把剑。
他说:“当初你入门派老夫也没赠礼是听说你不喜刀光剑影打打闹闹，老夫是个剑修没什么小姑娘喜欢的东西，前几年老夫得了这把青竹剑，适合女修，不过老夫没有女弟子便一直留着，你若喜欢，这把青竹剑便赠予你，当做你提点良泽的谢礼。”
柳絮拱手:“良泽师弟能想通也是自身道心清明，与弟子无关，这剑…”
柳絮还没一把拿得出手的剑，她其实蛮心动的，但DNA里刻着的谦恭还是没让她立马厚着脸皮就去接。
楚长老啧了一声，也不是不屑的意思，有点像过年给小辈红包却被拒绝的长辈:“啧，哎呀你收下，不当谢礼你当这是老夫给你的拜师礼，拿着拿着。”
柳絮矜持，看了一眼顾月白。
当了半天背景板的顾月白咳嗽一声:“咳，既然楚长老给你，絮儿便收下吧，还不谢谢楚长老。”
柳絮接过剑，楚长老笑的见牙不见眼:“呵呵呵呵不谢不谢，哎呀这孩子打小看着就聪明，哈哈哈宗主这边请这边请——”
顾月白还没来得及跟柳絮说什么，就被楚长老簇拥着走了。
顾月白一边跟楚长老寒暄，一边三步一回头的望着柳絮。
柳絮:？突然想说新年快乐是什么意思。
这不就是家长带着孩子去走亲戚串门的既视感吗？！
特别是顾月白那句还不快谢谢楚长老真是典中典。
真服了中国人刻进灵魂深处的记忆。
柳絮真想打刚才楚长老给她剑她下意识看顾月白的那个眼神。
这不是把顾月白当爹了嘛！单亲妈妈的既视感突然变成了跟父亲去走亲戚收红包的孩子。
跨度太大了，她有点难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