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我们讨了不少铜板呢,这两天的吃食有着落了。”
“是啊。不过这些钱连吉祥居最便宜的糕点都买不到,要是哪天能叫我吃上一整盒吉祥居的荷花酥,可真是死也值得了!”
“有的吃就不错了,你还敢想那么贵的东西,吉祥居是我们能去的吗?”
潮湿破败的小屋子里,半大少年耐心听着同伴们的叽叽喳喳,慢慢翘起了嘴角。
一扇摇摇欲坠的木门横亘在凌亮面前,书清轻轻将它推开,两人低头进了院子。
院中有三间房屋,一看便知荒废多年,其中两间房梁都塌陷了,仅存的那间住人的小屋传来阵阵欢声笑语。
书清上前敲了敲门,“有客来访,还请出来一见。”
屋里的声音骤然停歇。
门闩被拉开,少年跨过门槛,走到院中,他方才在屋内透过漏风漏雨的窗户看到了访客是谁。
“崔将军,小六已经向您道过歉了,您跟着我们来到这里,是反悔了想要追究小六的错处吗?”
凌亮看少年明明惊惶不安却故作冷静的样子,摇了摇头,直截了当道:“不是,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少年很是惊讶,“崔将军,小人此前应当没有见过您。”
凌亮笑笑,扫视了圈躲在少年后面的孩子们,“兹事体大,不知可否单独聊一聊?”
少年警惕地往后退了退,“小人可不可以不去?”
“可以。但是,你可能会因此而错过一个,远大前程。”
在同伴们生离死别的眼神中,少年义无反顾地跟上了凌亮。
……
“所以……你想扶持我当皇帝?”
少年艰难地吞了口口水,感觉到了命运的荒谬。
凌亮:“不错。”
“你要我,你要我假冒皇,假冒先帝流落民间的皇子,好名正言顺地上位?”
少年麻木地概括着凌亮的意思,觉得自己受到了十三岁人生里最大的恐吓。
凌亮:“对。先帝多情,民间有几个遗落的孩子再正常不过。”
“那个,崔将军,这种好事,你们崔家怎么不要?”
凌亮半真半假地道:“崔氏只为自保,无心皇位。”
原主和崔学士是真的无心皇位,至于崔氏其他人,他们有心思,但也是真的有心无力。
“崔将军,你为什么会选中我?”
这是少年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的问题。
“因为,你很适合。”
凌亮已经接连观察这个小帮派好些天了。确切点说,观察的是这个小少年。
那日,他正在忧虑该去何处为大安挑选一个合格的君主,少年就非常及时地闯入了他的视线。
京城的每个区域都有乞讨的老手,少年作为帮派老大,成日里领着手下和别的乞丐抢地盘。和成年人争夺生存机会自然不容易,但少年靠着聪明才智没让帮派的人饿肚子。
凌亮观其所使策略,已是兵法初级。
但这并不是凌亮最欣赏他的地方。
一般而言,沦落到乞讨为生的人大多都有些不好的毛病,比如顺手牵羊,比如小偷小摸。
而少年的帮派没一个人有这类恶习。
但之前是有的。
据书清查探的情报,小帮派成立还不到三个月。少年没把一群人聚拢到一起前,附近的民众十分讨厌这七八个小毛贼。
聪慧,组织能力出众,有领袖风范,坚守自己的的原则,对手下人负责,迄今为止,凌亮对少年是很看好的。
可能其他方面会有所欠缺,不过问题不大,多学习学习就提升上来了。
少年盯着凌亮看了一会儿,“这件事太突然了,我,小人现在心里很乱,能给小人一点时间考虑考虑吗?”
他刚才一直处于震惊当中,这时才发觉出称呼的不对来。
凌亮也不强求,“理应如此。”
他们两人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日子,凌亮就向少年辞别,先行出了酒楼。
那少年,名唤杨怀瑾,看着满桌子动都没动一筷子的精美菜肴,叫来小二,把菜全部打包了。
小二不敢怠慢,利索地将十几道菜装满两个大食盒,双手提着,亦步亦趋随杨怀瑾朝住处走去。
杨怀瑾路上忍不住一遍遍回想凌亮的话语。
他不明白自己哪点被人看中了,认为他是个做皇帝的好苗子。
但是,他无法一口回绝这诱惑人心的提议。
杨怀瑾并非京城人士。
他的家乡位于南方某小镇,算不上多么富庶的地方,但也不穷困。
杨怀瑾的父母开了个卖成衣的铺子,因为价钱公道,质量又好,生意一向不错。
但好景不长,他们遇上了数十年难得一见的洪灾。
因为镇子依山傍水,猛涨的几条大河汇成一片,当河水终于退去时,镇上的人失掉了一切,还有人在席卷而来的大水中丢了命。
他们一家是幸运的,在洪灾中活了下来;又是不幸的,整个镇子逃难途中,双亲体力不支,倒在了路旁。
杨怀瑾还记得当时的悲痛,他看着那两具散了温热的身体,只想挖个坑,把父母埋了,然后自己也跳下去。
可这是痴人说梦,他们脚下踩着的每寸土地都是有主的,尽管主人很可能忘了还有块远在天边的地,但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杨怀瑾很快被镇上的邻居拖走,逃难啊,不能歇,一歇就再没有力气啦。
他的爹娘就那样孤零零躺在大石头旁,风吹日晒,霜打雨淋,身体腐烂,生虫,渐渐与泥土融为一体。
杨怀瑾很久很久没有去想爹娘了,这段记忆是他永远的痛。
他流落到京城时才九岁。
没吃没喝,没有人能帮他,杨怀瑾挨家挨户去哀求那些酒楼商铺,他什么都能做,只求有个安身吃饭的地儿,不要工钱也行的。
有茶肆的老板娘看他可怜,收留了他。
杨怀瑾聪明机灵,手脚勤快,老板和家人都对他不错。
他以为他可以一直这样过下去,可忽然之间,东家的儿子被人构陷杀了人,老板只得卖了茶肆去打通牢中关节,倾尽家财想把儿子保出来。
大牛哥杀人?
杨怀瑾不信。憨厚老实的大牛哥杀只鸡都要闭眼,怎么可能会杀人!
官府含糊其辞,杨怀瑾四处打听也打听不到有价值的消息,东家头上的白发越来越多。
杨怀瑾什么忙也帮不上,最后,他只能忍着泪意和东家告别。
一个离开东家庇护的黑户要怎么在京中存活?
杨怀瑾在不断遭到婉拒之后,走投无路,拉起个小帮派,正式入了丐帮。
现如今,改变命运的际遇就在眼前,定了秋后问斩的大牛哥也有救了,杨怀瑾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拒绝崔将军的提议。
慕容煜年私自吞了南方的赈灾银两,逼得人千里逃难,他做下此等恶事之时,决计不会想到,难民里的一个小孩有朝一日会取代他坐上心心念念的位子。
人生无常,因缘际会。
处处巧合,妙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