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满满当当放着菜,兴许是验证了华国人饭桌上好谈事的传统,万导演和杜老板边吃边聊,好说歹说了半天,居然让杜老板改变了主意。
屋里只有杜老板和妻子两人时,杜老板不解地问妻子:“刚才你怎么也帮着老万劝我啊?”
妻子收拾着碗筷,瞥了瞥他,“你看你现在胖成什么样了?医生说你高血压,要适当运动运动你往心里去了吗?成天拖着小绿东跑西颠的,在人家茶馆一坐就是半天,脚尖都不带挪一下的。”
“我看人家万导的提议挺好,那什么,要去各地采景是吧,采景带上你不是两全其美吗?你把手上的事做好,还能借此机会减减肥,再胖下去真胖成球了……”
杜老板挠了挠头,说的也是,这几年血压上来了,有时候呼吸都困难,是该减肥了。
可是一想到要离开家去剧组,早上喝不到张家的豆汁,中午吃不到街口熟悉的炸酱面,晚上妻子又不在身边,杜老板人还在家中的客厅,就已经觉得很痛苦了。
妻子都无语了,“瞧你那点出息!”
杜老板没反驳,他还就只有这点出息。
年纪越大越恋家,年轻时半夜和驴友横跨沙漠这种事也敢做,老了精气神消失了大半,杜老板的活动范围渐渐从全国缩小至这座城市,再缩小到这片地区。
这辈子差不多折腾够了,孩子们也各自成家立业,不需要他们再去操心什么,杜老板现在就只想守着妻子过完生命中剩下的日子。
老万和他交情不浅,结伴跨越沙漠的五个人中就有他一个。
这次拍戏三番两次让杜老板过去杜老板都没同意,没经验啊,去了不是添乱吗?
再说自己对目前的生活状态十分满意,不想做出什么改变。
可老万和妻子这次竟联手劝起了他,杜老板实在招架不住,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杜老板蔫蔫地瘫坐在沙发上,往嘴里扔了颗提子,一抬头和鹦鹉小绿对上了眼,小绿翘了翘尾羽,用欢快的声音说道:“杜老板,可以请你亲爱的小绿也吃一颗吗?”
妻子轻点了下小绿的脑袋瓜,笑道:“这鸟被你养成精了吧,还怪礼貌的。”
杜老板一拍大腿,把鹦鹉小绿抱了起来,“对啊,我怎么把它给忘了?太好了,过两天小绿和我一起进剧组。”
“啊?那,剧组能同意吗?”
“没事,我问问老万,肯定行!”杜老板喂了小绿一颗提子,心肝宝贝地喊着,捞过旁边的鸟笼,搂着小绿去阳台上教它对戏了。
妻子又好气又好笑,在后面追着奚落了两句,把厨房里的东西归纳整齐,擦了擦手,坐到沙发上看电视去了。
自从孩子们各自成家后,丈夫就懒懒散散的,爱好贫瘠的可怜,唯独对小儿子送来解闷的这只鹦鹉宝贝的跟眼珠子似的。
其实,近些年来,她能明显感觉到丈夫在孩子们出生后绷紧的那根弦松了不少。
他们家住四九城,但祖辈却不是这里的人,为了能在京市立足,她和丈夫做出了很多努力。
然而经济条件刚改善不久,两个孩子又相继来到了他们这个家庭,养育孩子的开支十分高昂,吃的喝的,穿的用的,还有大笔的教育费用,沉甸甸的像越不过去的一座山。
他们家还是两个儿子,以后的房子车子都不能缺,丈夫为给孩子们博出路来,最后横下一条心,辞去小科员的工作下海经商。
不知道是不是丈夫真有这方面的天赋,他们的日子一天天好过起来,小科员的微薄工资支撑着生活的柴米油盐自然是捉襟见肘,但经营古玩的营利让他们全家的住所一换再换。
可富足的生活也并非全无烦恼,大儿子一向乖巧懂事,高三时却突然谈起了恋爱,小儿子自小叛逆,十七岁拎着把吉他不声不响前往世界音乐之都追求梦想,并且不打算回国。
这两件事给夫妻俩以沉重的打击,等他们彻底地妥善地心力交瘁地处理好一切事宜后,五年的时光匆匆而逝。
小儿子在丈夫第三十六次前往,小心翼翼劝说后,终于点头,愿意回国发展;曾和大儿子一度闹到要双双跳江殉情的女生没过两年嫁作他人妇,以他们赔作补偿的职位为基石,如今在单位混得风生水起。
女生和儿子之间谁有错在先已经说不清了,她只记得学校传来消息时自己的手足无措,以及那段日子奔波的劳累和心灵上的疲惫。
严格说来,杜家的赔偿实无必要,但夫妻俩是厚道人,那个年代发生这种事,女生被开除后的日子必然不好过,而且他们家是男方,硬要恬不知耻地说自己是受害人,这种事他们怎么做得出来。
风波平息,女生嫁给他人,儿子不切实际的希冀被打破,他化悲愤为力量,变得沉默寡言,一门心思地读书,步入社会之后,又一门心思钻入工作。
夫妻俩看在眼里,暗暗焦急,但知晓儿子受了情伤的他们不敢说什么。
本以为儿子怕是要打一辈子光棍,谁知有一天他牵着一个女孩的手来了家里,告诉他们这是他们的儿媳。
她和丈夫还没反应过来,儿子就和人家闪婚了。
婚后的生活一地鸡毛,儿媳哭着跑来问他们,儿子心里的那个人是谁。
她和丈夫不知该说什么,谁能接受自己养大的儿子是个人渣的事实呢?
不是渣男,他就是个人渣。
忘不了别人就不要急急忙忙地结婚,他们做父母的又没催婚,利用别人来忘记前任,还不肯对人家好,成天实施冷暴力,他们的孩子怎么能这么坏!
丈夫气得火冒三丈,去教训儿子,结果儿媳竟然拦在儿子面前,责怪他们下手太狠,打得太重?
丈夫当时就呆住了,握在手中的鸡毛掸子打也不是,放也不是,弄了个里外不是人。
诸如此类的事一再发生,他们劝过和,也劝过分,但这两人就像被那胶水粘住了似的,死活要绑在一起。
他们做父母的真的累了,丈夫最后一次调停小两口的矛盾后,冷漠地让儿子儿媳以后别再来找他们了,自己的事还是自己想办法解决。
从那以后,他们就不再管孩子们的事,老年生活轻松自在了很多。
但非常神奇的是,他们不插手老大家的事,老大反而学会了和妻子和睦相处,小两口关系融洽了不少。
或许正是因为料定了他们不会不管,所以两口子才有底气吵闹不休吧。
懂事体贴的大儿子令她和丈夫操心到老,而自认为桀骜不驯的小儿子二十岁后就再没让他们担忧过,升学,工作,娶妻,生子,生命中的每一个步骤他都安排的井然有序,同时也实现了少年时的梦想——他现在是国内最大乐团的首席指挥。
这种事说给二十年前的自己听,自己肯定不信,可很多事就是这样无常而不可捉摸。
“劝千岁杀字休出口,老臣与主说从头;刘备本是靖王的后,汉帝玄孙一脉流……”阳台上丈夫的唱腔气力十足,小绿学舌般地跟在后面唱,说实话,鹦鹉的声音有点聒噪。
妻子笑着看了看还在卖力教小绿下一段唱词的杜老板,感慨不已。
从年轻步入年迈,他们一路上走得不容易,几多征途,几多坎坷,可是翻山越岭,走到尽头,他们依然在一起,彼此握紧的双手谁都没有松。
白头偕老,永结同心,结婚时的婚礼誓词,他们做到了。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