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白非常非常非常,讨厌提起自己的父母。
但现在,她必须要说这件事。
是因为受到了孙菲的影响,也是因为她不想让面前这个人误会。
隐约可以感觉宋惊风颤了一下,他在听。
“我怀疑我爸妈有病。”
这个开头相当炸裂。
但是从沈月白的语气来看,她没有在开玩笑。
“这两人冷血到不像正常人。”
她吸了一口气,语气很冷,像是在讲别人的事:
“我很少见到他们,我从一岁后,就一直在姑妈家。
待到四岁半,姑妈终于烦了,让我在其他亲戚家又辗转了两年。
他们终于回来了,但是,来离婚的。
那俩人都只是想给抚养费,不想带个拖油瓶,但这样不能离婚,怎么办呢?
最后两人决定比大小……啧,还是猜拳来着?”
沈月白自己都说笑了:
“我妈点子背,输了。
她是做金融的,吹得天花乱坠,其实就一普通白领,给富婆理财那种。
靠着工作的关系,她结交了很多富商太太。
她就把我从老家接去首都,把我弄得像富家小姐似的。
又带着我舔着脸去加入她们,让我融入那群富小孩。
我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土小孩,肯定马上就暴露了。
那群小富哥小富姐就开始欺负我,嘲笑我,把我当成小丑作弄。
更骚的是,我妈知道以后,觉得这样不亏,很赚。
赌一赌,说不定我能嫁给其中一个公子哥呢。
所以她就开始疯狂教我察言观色,让我想方设法讨好他们和他们的家长。
我也是傻逼,我那会觉得只要听话,我在我妈眼里,就是〔值〕。
所以真的是用尽全力去表演。
结果就是一对爱慕虚荣母女的丑角戏而已。”
沈月白越说越想笑,身子蜷在一起,笑到发抖。
她是发自内心的觉得搞笑。
比起孙菲让人动容的悲,她的那段日子,就是一段荒诞无厘头的喜剧。
直到笑出泪花,她又继续:
“……游泳的事更搞笑,我记得好像是十二岁那年吧。
几个富商带着家人一起去湖边度假村玩。
我妈花了三个月的工资带我去邂逅他们,成功和他们打成一片。
但是她忘了,我不会游泳呀。
不对,她根本就对我的事一无所知。
然后啊,那群少爷小姐把我的泳圈和护具全抢走了,还把我推下深水区。”
沈月白的声音有些抖,回想到那种溺水感,她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吸了吸鼻子,她继续:
“……老爷们心善,得知真相后就教训那些少爷小姐,还带着他们来医院看望我。
结果那个人疯狂让我跟他们道歉。
说都是因为我不会游泳才影响了他们度假,我不如死掉还少点麻烦……
别人劝她,她居然说,几句话就能让人家开心,不亏。”
她轻拍着对面人的背,声音有点抖:
“有没有搞错啊,不愧是没有感情的精算师……真是太搞笑了。
对了对了,还有后来,后来你知道了,她就逼我游泳,骑马……直到,她自杀了。”
她顿了顿,声音衰落:
“我自由了,有那么一瞬间的开心,之后就是漫无目的和迷茫。
像是肖申克的救赎里的老布。
某天我突然察觉人从生到死皆无意义,只能用工作和事业麻痹自己。
但完成一个目标后的快乐是短暂的,悲伤等其他情绪也是转瞬即逝。
停止思考后,大多时候只能感觉无尽的虚无……”
男人终于开口,声音很清朗:
“……所以你一直以来,都没想过要好好的存活?”
沈月白叹了一口气。
“我也不知道,我很混乱。
其实我完全不害怕死亡,不是因为咱们会复活所以不害怕,而是本身就不怕。
我觉得人来自虚无又归于虚无,死亡算是一种归属。
一开始向你庇护,是因为对未知世界产生巨大的恐慌,我在那一瞬被生存意志支配。
而且被围食很痛苦,我想避免那种折磨。”
“……”
沈月白发出一声轻笑:
“很可笑吧,我这种人。
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又在乎一切,想找到自己的存在意义。
所以给自己制造一个又一个目标——
去警局,去电梯,解释我们之间的问题,这个世界的真相。
在现世被太多外界因素干扰,在这里我才察觉。
我其实是那种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无序,混乱又疯狂的人。”
因为不知道他理解了多少,所以他这时的沉默尤为可怕。
他会怎么想自己呢,会不会觉得自己过于矛盾。
沈月白突然开始害怕,又有点后悔说出这些。
所以贴近他:
“但是啊,宋惊风,从前是那样的。
在基地楼顶被你救走后,我的目标改变了。
虽然你说回不去也没关系,但我知道你很想回去,所以我会拼尽全力帮你。
我不会奢求任何回报,也不会去想这件事究竟值不值得,这就是我现在想做的事。
哪怕最后在现实世界,我们会因为〔习惯〕再次讨厌上对方。
哪怕最终只有一个人可以通行,我也会笑着送你离开。
就像你最喜欢的那首歌……”
〔你我有过这个故事,便至死未忘〕
带着哭腔的吟唱隐隐传来。
你本人,还有和你的一切回忆,就是我的存在意义。
宋惊风心如刀割,终于受不了,翻过身来,把她紧紧拥入怀里。
用胸膛堵住她的嘴,让她不许再开口。
感受到温暖的沈月白终于开始流泪。
她好像一下子清醒了,挣扎出来,抬着头捧着他的下巴,瞳孔震颤:
“……宋惊风,你听,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可怕吗?
说实话,她死掉之后,我越来越感觉我也有病。
是不是受到她的影响,我在逐渐成为她?
所以我不敢生小孩,我害怕当我成为母亲,我就完全变成她……”
她那双漂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空洞洞的。
清亮的月光照进去很快被吞噬,就像是深渊。
宋惊风感觉心脏碎裂般疼痛。
他怎么不理解,虽然他没有那些经历,但他也能理解那种深度思索后带来的虚无感。
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在看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
他俯下头开始吻她。
她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心中一下释然。
然后搂着他的脖子,像小兽一样撕咬。
铁锈味弥漫在两人口腔中。
宋惊风边吻边帮她顺气,等她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才松开她。
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他像是犯错的小孩一样垂着睫毛。
解释着引发这场灵魂谈话的那个问题:
“我不喜欢小孩,我也不想要小孩。
我没有生气,我避开你是因为你既然对这件事这么紧张。
那就等有条件了之后,我再碰你……”
声音越来越低,沈月白轻轻笑了一声,原来如此。
爱情果然会让人盲目,这么简单的理由她都没能猜到。
“还有,人是被自由诅咒的生物。
人的本质是有待形成的,人总是面临可能性而生存。
人永远不会是什么,人永远都在成为什么。
你既然意识到我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虚无。
那你和她,已经完全不是一种人了。”
……
沈月白突然感觉心灵一阵震慑。
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和她进行如此深度的对话。
像是一双手,把她从无尽的混沌中打捞出来。
只有他能理解自己,也只有他能说出这句话。
所以,还得是他啊,宋惊风。
……
她睁大着眼睛不说话,宋惊风以为自己的安慰并没有起效。
只能摸着她的头发,声音好柔和:
“如果你还是感觉害怕,没关系,我们还是有条件了之后再做。
我不会再疏远你了,虽然有点难,但我会控制自己……”
话未说完,沈月白轻笑了一声,像妖娆的吸血鬼。
扬起头,用额头顶开宋惊风的下巴。
让他稍稍扬起头,然后侧过脸,用小小的尖牙厮磨着他的喉结。
宋惊风眯起眼,咬着牙,努力抑制着基因里被咬喉的不适。
……
半分钟后,他实在受不了。
跳脱思考圈,翻身掐住她的手腕,像是以往一样的不耐烦:
“你是真的坏,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女人一声轻笑代替了回答,再解释便显得多余。
但他依旧不想饶她,用拇指摩挲着她的唇:
“你非要弄出事情来让我内疚是么?
要我说,你的本质就是自私又恶毒的坏女人。”
她眯着眼,嘴角带着挑衅的笑:
“是,我……原本就是这样的女人啊,宋惊风。”
……
-
孙菲醒来时,是8点半。
人已经全在客厅了。
她丝毫没察觉自己独自在主卧睡了一夜。
扒开刘海就看到沈姐靠着宋哥在吃玉米罐头,两人在晨曦中闪闪发亮。
就好像,折射了光线的晨露那样的闪闪发亮。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氛围好像和昨天不一样了。
然后就看到宋哥霸道抓住沈姐的手,就着勺子吃了一口。
孙菲好似那路边悠闲晒太阳的狗,突然挨了一巴掌。
看到表情扭曲的孙菲,沈月白把剩下的罐头递给宋惊风,拍拍手站起来。
“我临时想到件事,咱俩要不要把头发剪短?”
“啊?为什么呀!?”
孙菲捂着自己的粉毛。
“头发太长,如果不小心散开被抓到,会连头皮都被撕下来。”
沈月白心情不错,耐心解释。
在她生动的描绘中,孙菲想到了那个画面,并立马同意了。
处理完头发,刚好9点。
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