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山倒吸一口凉气。
他怔怔地看着萧凡:“老弟……这是与天下粮商为敌啊!”
打压粮价?
还是在饥荒的时节,强行倾销大量粮食,从而压低市价。
这种行为,是救世,但同时是在找死。
除了朝廷,没人敢这么做!
因为挡了所有粮商的路。
这世上,有两种商人,最没良心。
其一是人牙子。
其二是粮商!
在任何动荡时期,以及所有饥荒年代,粮商都是赚得最多的。
甚至,大部分粮商,会将粮食囤积起来,发霉了也不低价出售,一定等到一个时机高价卖出。
心黑的,一下子就可以赚到一辈子的钱。
俗称一口吃饱。
至于老百姓吃不起粮的会饿死咋办?
不在乎,当然是不在乎了。
不然为什么是“士农工商”?
甚至在许多朝代,商人甚至比不上贱籍的地位。
“萧公子,你要这么做?”翠红不可思议道,“得罪了粮商,等于得罪了大半朝臣,今后……”
她都不敢想象。
就算得到了再多民间与皇帝的赞赏,可得罪了大批官员,那就是找死的行为。
你总会有错漏的。
没错漏,也能给你造出来,然后让你背着,就处置了你。
有冤你也说不出来,去朝廷衙门也没人管,因为都是一丘之貉。
你不知道,你敲响的是鸣冤鼓,还是自己的丧钟。
李青山正色道:“庆仁年间,有富豪散尽家财赈灾,将粮食低价卖出给百姓……但最终吃了官司,名义是他卖出的粮食,又出现在别的商铺,倒手就是数倍差价再售卖。”
“官府说他,是左手倒右手,一边沽名钓誉,一边大肆发国难财……最后被判斩刑,全族流放,抄没家产……”
说完,李青山带着讥讽之色,也不知在嘲笑萧凡,还是在嘲笑那个大善人,又或者是在嘲笑朝廷?
还是说都有?
笑萧凡不知天高地厚;笑那大善人,不知道人心险恶;笑朝廷颠倒黑白!
萧凡皱眉:“他是真的左手倒右手,还是被人算计了?”
“有区别吗?”
李青山冷笑:
“他卖粮食的时候,老百姓排着队买低价粮,就算有二次售卖的粮食,又有多少?”
“大部分当地百姓,受到了恩惠。”
“但在他死的时候,那些老百姓跟着囚车,向他丢烂菜叶,高呼他该杀。”
李青山不屑道:“老弟,你告诉哥哥,这是他该有的报应吗?”
萧凡沉默了。
翠红沉默了。
张宗宝:“他妈的,什么狗东西?敢这般陷害良善,让老子知道了悄悄去宰了他,将他的狗头挂在城墙上!”
萧凡、李青山、翠红:“……”
三人相视一笑。
还得是你啊,宗宝儿!
“他叫什么名字?”萧凡问道。
李青山:“昂?”
“我说那个大善人。”
“姓王,但是忘了叫什么,很多年了。”李青山摇头。
萧凡再度沉默。
忘了……
呵呵。
李青山:“你看,我都忘了他……所以,做这些好事,有什么用处呢?”
“史书不会记得这样的小人物。”
“你我不会记得这样的大豪侠。”
“受恩惠的百姓,不会记得他们曾吃过的那一份低价粮,是受恩于谁!”
“世界就是这样。”
萧凡与张宗宝异口同声:“不该这样!”
萧凡说得平静些,张宗宝则义愤填膺。
李青山愣了愣,他没想到,萧凡这么理性聪明的人,居然心中热血也还未冷。
“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张宗宝冷道:“只是李掌柜你不记得罢了!”
“那个人叫王凡祥,我父亲与我说过,要一辈子记得这个恩人的名字,我们全家世代都要供奉这位恩人的牌位!”
李青山如遭雷击,混沌的记忆中,突然惊现了三个大字。
王凡祥!
似乎泛着金光。
翠红惊呼:“张兄知道这个人?”
“三十七年前全国大范围饥荒,粮价高出平常数十倍。我父亲还是个小孩子,受恩于王大善人,得了一袋便宜的粮食,全家度过了最艰难的几日,熬到了朝廷赈灾……”
张宗宝正色道:“那位恩人的牌位,如今还在张家祖宅里供着,赎回宅子后我经常过去添香。”
“这……”
李青山尴尬挠了挠头,没想到只是随便举个例子,让萧凡不要学做烂好人。
却没想到,被张宗宝这样打脸。
翠红道:“张兄,那你知道内情吗?”
她很感兴趣,倒也不是为了什么真相,只是下意识八卦。
萧凡则是关心真相:“宗宝你详说一二。”
张宗宝点头道:
“父亲说,当初王大善人被抓,有人给他送万民伞,有人冲击府衙为他鸣冤。”
“可最终,谁也拗不过朝廷,那些粮商背后的大人物想杀鸡儆猴。”
“王大善人的囚车,百姓一路护送,有人丢烂菜叶,就会挨揍。”
“直到行刑前,不断有人给他送断头酒,许多人都带着食盒,我父亲将当初剩下的粮食做成饭团,喂了王大善人一口。”
张宗宝想到,就落泪。
“后来新帝登基,也就是如今的陛下,他为王大善人翻了案,可惜许多人已经不知道王凡祥是谁。”
“王大善人的后人,得以回京,拿回了属于自己的祖宅田地,朝廷也补偿了一些赏赐。”
张宗宝道:“如今的首辅王凡举,就是王大善人的亲弟弟。”
“什么?!”
萧凡震惊!
李青山震惊!
翠红嘴巴合不上。
张宗宝道:“我听人说,王凡举仕途平顺,就是因为朝廷对王凡祥有歉疚,才得到陛下一路提拔。”
李青山咽下一口唾沫。
与萧凡对视了一眼。
王凡举还有这样的背景?
难怪,皇帝到现在都没动他,只是软禁而已。
转眼,萧凡又心中感慨,王凡祥若是还在,看见这样的弟弟不知道会有多难过。
“没想到,牵扯出这样一段历史。”李青山格外地感到巧合。
萧凡也道:“老哥,你举的例子,看来失之偏颇。”
李青山点点头。
翠红则道:
“也许我们听说的故事,是被那些粮商改过的,他们就是要污名化王大善人,给他一个洗不干净的罪名。”
“也可能是为了攻击王凡举,才给他兄长这样编排。”萧凡摇头啧叹。
或许,王凡举有今日之错,也与此有关吧?
自己的兄长那样的大善,却被朝廷抄家问斩。
既然做好人会不得好死,我干嘛还要做好人?
王凡举当然会恨,他思想举止出现偏颇,也是有根据的了。
“总之,我还是觉得,不能做烂好人。”
“尤其是老弟,你想学王凡祥压粮价,这真的会惹上杀身之祸的。”
“我不怕。”
萧凡说得平静:“没有谁能陷害我。”
“你太天真了。”
李青山道:“你以为,你是齐王的人,有皇帝暗卫监视保护,就可以无视那些贪官污吏?”
“他们有的是法子,可以将你栽赃陷害得完美,谁也保不住你,他们上下结出的一张网……能将你牢牢困住,任人宰割!”
“王凡祥不是个例,如他这样死得不明不白的人,历史上还有很多。”
萧凡笑道:“也许还会有更多,但我不会是其中一个。”
这一点,萧凡很自信。
李青山瞪道:“你凭什么这么想?”
我不知道你的自信哪里来的!
“老哥拭目以待吧。”
萧凡没有明说,只道:“真到了那一日,至少我也有掀桌子的实力。”
李青山无奈地摇了摇头。
“也罢!”
“老弟你胆魄很大,我不如你,前两件事情我可以做,压价这事儿我不能插手。”
李青山果断道:“老哥还不想死,也没有你那样的底气,我得明哲保身。”
“那好……我从你手中收购粮食,压价我来做。”萧凡不逼他。
“这不等于还是参与了吗?”李青山瞪道。
翠红瞥了老登一眼:“父亲……”
“别说,你说也没用,这事儿我不参与!如果老弟你缺钱我可以借你,但也不能让人知道是我借的!”
李青山很谨慎:“这可比做精盐生意,要危险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