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吕战推着余红卫的“长征牌”二八大杠出了大门,余红卫急了:“阿爸,他骑我的车子,我骑什么?”
余德水低声吼道:“你急什么?那辆车子送他了,我再给你买新的!你小子要是能争口气,考个好成绩,我至于被人家拿住把柄,吃得死死的?”
“要不,我晚上带几个民兵,把这小子整成残废!”
“你别给我惹事!我要想治他,只要喊一声‘自行车被谁偷走了’,立马就能治他一个盗窃罪!”
“那我现在就出去喊,派出所和民兵连还不得乖乖地给我抓人!”余红卫说着就要出门。
“回来!”余德水一声喝斥,“他今天敢来,就是背后有人指使!他敢跟我要钱、要车子,肯定是那个人教的,他是有持无恐!”
余德水说了个白字,余红卫立即纠正:“阿爸,是有恃无恐!”
余德水恼羞成怒:“就你懂?领会精神!”
见大儿子被批,余红卫的母亲立即打圆场:“卫他爸,如果这小子隔三岔五地来几回,俺家就是开银行,也经不起他这么敲诈勒索!”
余德水却很笃定地说:“他说‘两清’,是有人教他这么说。教他那个人也不是普通人,说话肯定会讲信用的,懂得见好就收。我确保他不会再来了!”
然后,他面带狞笑:“只要这小子还在我的手下工作,我早晚会查出他背后的人是谁。到时候,我把他们一锅烩了!”
就在这一家人商议着如何对付吕战的时候,吕战已经骑着余红卫的车子来到公社的大门外。
在等待余德水的间隙,吕战把刚才在余家的交锋捋了一遍。
“我是不是有点嚣张了?不仅要挟余德水安排工作,还敲了一百块钱和这辆车子!唉,我也是没办法,这次不敲他,还没等到文化站发工资,我们兄妹就饿死了!他们家一定是恨上我了,如果让他查出我就是个无钱无势无背景的穷小子,我一定会死得很惨!”
想到这里,吕战感觉脊背发凉。
“要么,我努力奋斗,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要么,我找机会把余德水玩弄女知青,让她们怀孕流产甚至自杀的事给曝出来,把他送进去!嗯,先工作吧,机会总会有的!”
就在这时,吕战看到余德水走进公社大院,他没有第一时间跟上去,而是远远地看到余德水进了办公室,他才走过去。
吕战刚刚来到余德水的门前,隔壁房间却出来一个二十多岁的红脸青年:“站住!你是谁?要干什么?”
吕战还没有说话,房间里的余德水先开腔了:“小朱,这是小吕。你带他去胡科长的办公室,跟老胡说,安排小吕去文化站工作!”
小朱原本横眉立目,听余德水这么一说,立即换了一副笑脸:“是,书记!小吕,走,我带你过去!”
然后,他拉着吕战的手,来到隔了两间房的组织科:“胡科长,这位是小吕同志。余书记要安排小吕去文化站,请你给出个手续!”
乡镇一级的组织委员一般都被称为“组织科长”。
胡科长是个中年络腮胡,听了小朱的话,他上下打量了吕战一番:“户口本带了吗?”
这个年代没有身份证,唯一能够证明自己的就是户口本。
作为过来人,吕战熟悉其中的流程,自然是有备而来。
胡科长检查无误后,拿出一份《知识青年返乡工作登记表》让吕战填写,他本人也写了一份给红星公社文化站的介绍信。
这里的知识青年不是上山下乡的知青,而是泛指有初中、高中文化的青年。
吕战拿了登记表和介绍信,又找余德水签了字,最后让小朱带他去文化站。
文化站位于公社大院东三百米,小朱本来想步行,却看到吕战推了一辆自行车出来。
“咦,这不是红卫的车子吗?”
吕战咧嘴一笑:“红卫要去上大学,就把车子给我骑了!”
“你跟余书记什么关系?”
吕战收敛笑容:“你说呢?”
小朱的第一反应就是:“小吕跟余书记关系非同一般,不是我能惹得起的,不该问的不要瞎问!”
他不由自主地掏了一包“大前门”,拈出两根,递到吕战的面前。
大前门3毛9分钱一包,公社里的干部大都抽这种,大队书记和队长都抽2毛3一包的“丽华”,普通社员则抽8分钱一包的“火炬”。
吕战前世就抽烟,却没有烟瘾,他接过里面那根,赞道:“好烟!”
小朱苦笑:“我这是打肿脸充胖子!”
说着,他拿出火柴,给吕战点上。
吕战吸了一口,从鼻孔喷出两道白烟。然后,他骑上自行车:“上来,我带着你!”
三分钟之后,二人来到红星公社的文化站。
文化站是去年新建的四合院,总共有十多间带走廊的瓦房,其中有一半的房间还空着。
吕战一进院子,就打起了这些空房间的主意:“今天晚上,我就带小敏和小龙搬进来住!”
进了文化站的院子,小朱指着朝南的一个房间:“王站长在那边办公!”
二人下了自行车,直接来到那间办公室。
房间里,一台吊扇挂在房梁下,正“吱吱呀呀”地转。
吊扇的下面,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正在写诗联:“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老头写完最后一个字,才将大狼毫放到笔架上,回头看向进来的两个人:“小朱,这是谁?”
大概是老头不抽烟,小朱也没有掏烟,只是恭恭敬敬地说:“王站长,这位是小吕、吕战,余书记安排到文化站来工作的,给你老打下手!”
王站长叫王子鲁,曾经是省城艺术学院的教授。十多年前,他的老伴和儿子被同事、学生批斗致死,他本人也被下放劳动。
前两年,王子鲁落实政策,艺术学院召他回校。可是,老头儿对学校和同事失望透顶,他宁愿老死在苏北,也不回那个鬼地方。
于是,相关部门就把王子鲁的工作关系落到红星公社的文化站,直到他病故也没有回省城。
据说,王子鲁预感自己大限将至,就把自己晚年的作品都烧了。一个在文化站修理桌椅的木匠看到,抢出一幅字画。
多年之后,木匠的儿子用这幅画,换了魔都的一套两居室。
可以说,吕战来文化站的目标之一,就是跟王子鲁套近乎,将来弄几张字画。
听了小朱的介绍,王子鲁看向吕战:“小家伙,到文化站来工作,你也必须有文化!看你皮囊倒是不错,就不知道是不是个绣花枕头?”
吕战笑道:“是不是绣花枕头,你老考一考不就知道了吗?”
王子鲁指着他刚刚写的一个繁体“穷”问道:“这个字读什么?”
“穷,穷尽的穷!”吕战知道,这个时候,他需要主动表现,“这首诗是王维的《终南别业》,全诗是,‘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
他刚刚背到这里,王子鲁就打断了他:“你是大学生吗?”
吕战摇了摇头:“高中刚毕业!”
“据我所知,初、高中课本没有这首诗吧?”
吕战解释:“我们学了某个诗人的一首诗,肯定要了解他的生平,以及这个诗人的其他作品,比如‘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还有‘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