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蛮带来的骚乱持续拉锯。
在这个节骨眼上,京都一道圣旨来了南城,顾舟退居后位,赶回南城接旨,顾云朝独自一人,带着其余守将抗敌……
这是顾云朝第一次主场。
大胜!
士气大振!
………
不知道吾皇是何事,只知顾舟回来后,愁眉不展,黑发染上许多白发……
只是不久,宣王谋反了。
意外地顺利,宣王谋反成功了。
很快,南城大战告捷。
这一年,顾可也十六岁,然而,顾可也战功赫赫,呼声也越来越高。
………
顾云朝检查着手中厚厚的折子,一遍、两遍、三遍……他依然没看见顾可也的名字。
他急忙去找了顾舟。
“顾将军,这要上报的,有战功的兵将名单里,为什么没有顾前锋的名字?”
顾云朝语气不善,甚至难得带上怒火。他不是粗心大意的人,他记得他加上了。而且,顾舟也不是个粗心大意的人,顾舟过目之后,不可能没发现名单里没有顾可也的名字。
那只可能是顾舟故意漏的。
顾舟掀起眼皮看向顾云朝,开口不容置疑,“不需要上报,在军中为其嘉奖便可。”
“可是……”
“没有可是。”
“这不公平……”顾云朝低声反驳,眼眶微红。
每个立功的人都有荣誉和嘉奖,唯独,时时在生死边缘的顾可也没有……
“公平?你跟本将,讲什么狗屁公平呢?你可知道,人生来,就没有公平可言!”
顾舟语气颇冷,“生在顾家,坐享富贵,受百姓敬仰,那你们,便没得选了。”
“你以为本将愿意这样啊?如今的朝堂,不比当年,瞬息万变,天知道灭门之祸,哪天就到顾家头上了…顾家,万万冒不得头!”
“顾家有一个天生将才的顾云朝就可以了,不需要再有一个天赋异禀的顾可也了……”
顾云朝闭了闭眼,问出心中早有的疑惑,“父亲,那…流言,关于顾可也不堪重用的流言,难道也是你故意放任为之……”
顾舟蹙眉,叹了口气,“云朝,为父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你应当知道,可也这小子啊,真、真的是太强了,风头太盛了,如今更是要有压过你的趋势……”
“不得不使点,上不得台面的绊子……”
顾云朝艰难道:“不需要……父亲,不需要这样做,若他可以,那便,该是他的位置……”
“胡闹!你是在质疑本将的判断吗?”
顾云朝沉默。
“他打仗凶狠,但不代表他会领兵!你以为那位置只要能打就行了吗?”顾舟解释道,“这个位置还非得你坐不可!你不乐意,也得受着……”
顾云朝心口如压了许多巨石,沉、闷极了。
顾云朝怎么可能不知道?顾可也一直以来都是在追随他的脚步。
顾可也有一个英雄梦。
顾云朝垂眸,垂在身侧的手早已紧握,双肩止不住地颤抖。
顾可也的梦,注定要碎了……
………
顾可也坐在梁上,甩着腿,平静地听着,耳边是顾舟和顾云朝的对话。
其实,他早知道了。
他自儿其实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或许是顾家默许南城中关于他众多不堪的流言传出时,或许是顾舟第一次在战场上果断弃了他撤兵时,又或者是,他深陷囹圄,看着远去的顾家旗帜时……
他早就明白了。
在取舍之间,顾家早就有了决断,而他顾可也,注定是被舍弃的那个人。
不甘心是有的。
但是,就如当初他对顾云朝说的那样,他不是小孩儿了……
换作以前没上过战场的他,他或许要大闹、特闹一场。
可是,当他在战场上,将每一具尸体怀中的信物取出,塞进怀里时,他怀里那沉甸甸的感觉,让他觉得,只要人还活着,这些不甘,好像都无所谓了。
………
顾可也想,他要像他哥一样,保南城安稳,百姓安居,他要像他哥一样,做一个人人称颂、万人敬仰的英雄!
少年郎啊,太过张扬,不成想,少年追赶地太着急了,竟让他满心崇拜的人,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可是,他不想的啊……
………
大军重新驻防平丘。
部分兵将跟随顾舟回南城。
随后,顾舟带着顾云朝、严谨、齐力……等军功赫赫之人,回京复命去了
都说啊,顾舟的小儿子顾可也没去,是因为他啊,在战场上没甚作为,之前那些把顾可也传的神乎其神的传言都是假的!
这不,大战刚刚告捷,顾可也这小子便混迹各种赌坊和青楼。不过,最多的还是赌坊……
他还经常带着凶神恶煞的“狗腿子”齐玉,东街串完,串西街,每日耍耍威风,顺便欺男霸女,大有捅天灭地的架势,惹得人神共愤。
可谓……无恶不作!
就连猖狂至极的地痞流氓都怕他,看看啊,顾可也都坏成什么样子了……
巧了,正应了之前的流言,顾可也此人啊,真真的是南城第一纨绔恶霸,不堪重用呢!
………
这日,顾可也被顾云朝从赌坊拖出去。
“这才多久?你便学上这些了?”顾云朝双眸赤红,“跟我回去!”
顾云朝万万没想到,他们回了一趟京都,不到三个月,他一时没看着顾可也,顾可也就学了这些……
“我还没玩够呢!要回去,你自己回去……”顾可也说着,打了一个酒嗝,然后又要往疯狂下注的人堆里钻。
顾云朝死死拖着他,往外拉,顾可也烦躁道:“别拽我了,你身上有没有银钱?给我点……”
顾云朝:“……”
顾云朝抿唇不语,将顾可也死拉硬拽带回顾府。
“不需要你这么做!顾可也,你只需要做好自己就行!”顾云朝目光深沉,他们是兄弟,他知道,顾可也在想什么,想做什么。
顾可也站着,笑吟吟看着顾云朝。
此刻,顾云朝惊讶的发现,十六岁的顾可也,竟然已经能与他比肩而立了。
顾云朝一时间,不知道如何面对顾可也,只能干巴巴道:“老实点,给你请了老师,日后好好在府内念书!”
顾可也眼神怪异,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顾云朝,不爽道:“兄长,莫非…你想折磨我……”
顾云朝一愣,语塞。不是因为顾可也的语气不好,而是因为,“兄长”这个称呼。
不知道何时起,顾可也已经不再叫他哥哥了,而是敬称他兄长或是大哥,就像他称呼顾舟为父亲一样,带着疏离……
而且,也不知道何时起,顾可也开始称呼顾舟为父亲,偶尔会叫一声爹……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战场之上太乱了,他根本没在意。
如今细看,顾云朝才觉得,顾可也早已不是在门前等他的小孩了,他怀里剥了壳的糖炒栗子,终是拿不出手了……
他与顾可也或许,不再如当初那般亲近了,而是,换了一种方式亲近,只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毫无障碍交流。
他们是主将和前锋,是战友,最后才是兄弟。
………
顾云朝从京都回到南城不久,北城就来信了。
是阮郎星的信。
顾云朝收到信后,并没有拆开。他坐在主位上,平静地看着信纸。
久久移不开眼睛。
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最终还是没有拆开,而是直接扔进了炭火中。
他顾云朝笑了,笑他身不由己。
可是,他没有资格自怨自艾,不自由的人,又何止他一人。
在平丘战场上,顾可也死里逃生那日。顾舟曾私下找他谈话。
顾舟叹了口气,说:“为父知道,你心中有怨,你心中不满……”
顾云朝发现,顾舟叹气的次数越发频繁,眼角皱纹多了,仿佛苍老了许多。
顾舟继续道:“爹知道,有很长一段时间,你的心,不在战场上,不在南城上,只是……云朝,爹担心啊!”
顾云朝知道,顾舟担心什么,他毕竟是顾舟一手带大的,他懂顾舟的欲言又止。
顾舟是在担心南城的安稳,每时每刻都在担心百姓受到战火侵害,还担心他顾云朝,不能扛起重担……
顾舟眼角始终含泪,说出的话,却令顾云朝心脏久久不能平复,应该说是,顾舟要让他永远谨慎行事,永远时刻警醒。
顾舟对他说:“你看啊,经此一战可见,南蛮贼寇是要不了你弟弟的命的……”
“你要知道,从顾可也披甲上阵那日起,能要顾可也命的人,从来都只是你,你,顾云朝。”
“若你懈怠一分,顾可也便危险一分,若你犯错,顾可也便要第一个为你的错误去死……”
“你的每一次决策,都与顾可也的命,息息相关……所以,你要他活还是死?”
顾云朝忽的笑了笑,苦笑。
顾可也不再是小孩了。而他顾云朝也终于学会,以南城守将之首的位置自居了。
他是南城守将,肩负重任,他的未来与南城息息相关,他要保南城安稳,百姓安居。
还有,保家人平安。
他只想,一家人好好活着啊。
顾云朝眼眸流转泪光,就这么安静看着,眼睁睁看着那未开封的信,慢慢染上猩红,逐渐化为灰烬。
………
宣武元年,新皇登基。
北城告捷!
南城告捷!
经此一战,华朝百姓皆知。
南城和北城都有一位,能力出众、将才之能的未来掌舵之人。
都说啊,只要是有这两位主将守着,南城、北城就不会有乱子了!
北城少君阮郎星,手下有两员大将,所到之处,异族闻风丧胆……
南城守将顾云朝,手下虽只有一位猛将,却总能出其不意,如神兵天降,所向披靡……
所以,华朝谁人不知?
南有云朝,北有郎星!
只是,这两位关系似乎不好,听说啊,这二人小时候,曾经在南北校场大打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