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可也接过被油纸包裹着还带着温度的糖炒栗子,在顾云朝的注视下打开。
然后顾云朝将马匹的缰绳递给府兵,带着顾可也往里走。
顾可也先是递给顾云朝,“哥哥,你吃。”
“不吃,你吃吧。”
顾可也固执地递给顾云朝,顾云朝无法,只得低头吃了一个。
顾可也这才塞了一个栗子到自己嘴里,然后又塞了一个。
顾可也正奇怪,这包糖炒栗子怎么没壳啊?
往日里,他带着秦茹玉去路边摊贩那里买时,瞧着都是有一层硬硬的壳。
他带着那丫头买好了糖炒栗子,又会带着秦茹玉坐在顾府门槛上,开始费劲儿扒掉那层硬壳。
而他旁边,乖乖坐着的秦茹玉,就流着哈喇子,眼睛一落不落盯着。
秦茹玉不会剥壳,除了会哭,就属她吃得快。
他好不容易剥出来一个,那丫头一口一个,他不给,那丫头就开始哭,他只能加快速度一直剥皮,却一直吃不到一颗!
最后,全都到秦茹玉嘴里去了。
顾可也吃着,把心中疑问问出口:“哥哥,你上哪儿买的糖炒栗子,怎么没壳呢?我下次也带着秦茹玉去这家买!省得她又叫我帮她剥壳。”
顾云朝目光移向没壳的栗子,看了一眼。
冬日里的糖炒栗子十分绵密香甜,不过,这糖炒栗子都是连壳一起炒出来的。怎么可能有摊贩卖没壳的糖炒栗子呢?不过是顾云朝买到后,就在路上顺手剥开,然后包好放在怀里温着。
顾云朝想了想,道:“你买不到。”
“为什么?很远吗?”顾可也问道,然后豪横道:“在这南城,没我不能找到的地方!”
顾云朝笑了,摇了摇头,抬手揉了揉顾可也的脑袋,“别吃多了,一会儿该用饭了,当心叫娘见了你吃不下饭,揍你。”
闻言,顾可也噗嗤笑了,“哥哥,我能吃好多饭,我一顿饭要吃三碗饭呢……”
顾云朝一听顾可也这话,就想不通了,他问:“你既然那么能吃,为什么不见你长个儿?怎么还这么矮?”
顾可也吃着栗子,脸颊两边鼓鼓囊囊的,他不满地抬头,“快了!我快要长高了!到时候我就能每天跟着哥哥了。”
顾云朝忍不住笑了笑,疑惑问:“跟着我做甚?”
“当然是跟着哥哥一起上战场啊!”顾可也低头吃着。
顾云朝笑容僵住,蹙眉,问道:“谁跟你说这些的?”
顾可也疑惑抬头,顾云朝的语气透着不明显的不悦,他还是敏锐地察觉出来,答道:“没人跟我说啊!是我想跟着你!”
顾可也年纪虽小,但心思却大。
自他记事以来,耳边常闻他哥顾云朝是如何如何的厉害,他哥是少年英雄。
后来顾云朝回来,他这个哥哥却不是他想象中的模样,一开始他并不满意,后来……他想,顾云朝应该是……比他想象中的更好!
谁叫顾云朝给的多呢!?
能不好吗!?
所以,他喜欢跟着顾云朝。
他发现顾云朝不仅武功了得,常常能把人打趴下,而且啊,他还能排兵布阵,旁人不管老的少的都对他敬重有加!
他想着,他也要像他哥那样,成为一个万人敬仰的大英雄!
不知从何说起,顾可也满怀期待,开始追逐顾云朝的脚步。
顾云朝蹙眉看了一眼顾可也,顾可也的模样显然说的真的。顾云朝嗓子干干的,道:“以后这话,少挂在嘴边。”
“为什么?”
“让你少提就少提!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哦。”
………
秦可卿为顾云朝炖了鸡汤暖身。
看着大儿子拿起勺子,才喝了几口就放下来,她微微蹙了蹙眉,然后,耳边传来咕咚咕咚喝汤声,她转头,正好又看到小儿子端着碗灌水……不是,是端着碗喝汤。顾可也呼啦啦一下干了一碗,还自儿又来了一碗鸡肉,这下啊,秦可卿眉头蹙的更深了。
大儿子养的精,小儿子当猪养。
当初生下顾云朝时,平丘还算安稳,她便带着儿子陪着顾舟在平丘过日子。
带顾云朝时,许多事都是顾舟亲力亲为。
因着顾舟是土生土长的京都人氏,所以,也依着京都习惯,将顾云朝养的精细、也养的严苛。
不披甲胄时,换上便装,顾云朝与顾舟都似那京都城里的有家族底蕴的贵公子。
而秦可卿带顾可也时,南蛮贼寇开始时常来犯,虽不是什么大战,是一些小打小闹,却也十分令人头痛。
秦可卿只能回南城养着身体。
顾可也出生后,也是她一个人带着顾可也,这一带就是五六年。
期间,秦可卿一直是散养着顾可也,顾可也不可避免的与南城人有样学样。
所以都说,顾可也更像秦可卿,顾云朝更像顾舟。
顾舟坐在主位,他盯了顾可也好久!他看着顾可也吃的油光水滑的嘴巴。顾舟几次张了张嘴,想开口责骂几句,没找到由头,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秦可卿只是看了一眼顾可也,顾可也没有不礼貌的行为捣蛋,他只是很专心的吃饭,就是…吃的多了点罢了!
她想着,能吃是福嘛,何况顾可也还在长身体。
秦可卿转头看着顾云朝,开口道:“云朝,是不合你胃口吗?娘让厨房再加两个菜。”
顾云朝一把按住要起身的秦可卿,摇了摇头,“不是的,娘,不用加菜,足够了,都是我爱吃的……”
秦可卿笑了笑,“那就好,多吃点!”说着,就给顾云朝添菜。
顾可也嘴巴忙着吃,手上动作不停,也有样学样给顾云朝添菜。
“哥哥,你多吃点,这个好吃……”
秦可卿忙道:“是呀,这个好吃……”
一顿饭下来,顾舟瞧着对面三人,母慈子孝,互相添菜,他活像个外人一样,没人理会他。
………
用完饭,顾云朝跟着顾舟来到书房。
顾舟端坐主位。
顾云朝站在书案前,背脊绷的笔直,他微微垂眸,握紧手中的剑,掩饰心中的紧张。
顾舟开口问道:“我前几日听你严伯伯说,你从平丘出发,赶去南城校场了,为何?”
这句“为何?”是在问顾云朝,为什么他要主动请去。
今年去南北校场的人本来是守将武磊,武磊一时脱不开身,严谨想着另外指派一人去,然而,顾云朝却开口说,他去。
严谨想着,也不是不可以,顾云朝从南北校场出来后,快一年了,都呆在平丘,可能是想家了,便应允了。
顾云朝便直接去了平丘,本来路过顾府,顾云朝也没停留。
只是,路上还是收到顾舟的来信,说他既然离开平丘了,要他回家一趟。
顾云朝眼眸闪了闪,片刻,开口回答道:“儿子只是想回去看看。”
顾舟蹙了蹙眉,目光如炬,盯着顾云朝,严肃道:“没有下次。”
闻言,顾云朝垂在身侧的手颤了颤。顾云朝罕见地没有立刻开口回答顾舟。
顾舟说的话,顾云朝从来都是无有不应。
这次却沉默了。
“怎么了?”顾舟见顾云朝不吭声,问道:“很为难?”
顾云朝微微蹙眉,艰难道:“父亲,明年能不能……”
顾舟打断他,开口:“南蛮贼寇正虎视眈眈,如今的小打小闹皆是试探,他们说不准哪天就来犯了,你需得时刻谨醒着,你的身份可不允许你犯错……”
顾云朝心中憋屈。
南城有十二位守将,各个才能不凡,如今,守在平丘的守将更是四位强将,大伯顾禹,严谨伯伯,江与辞江叔,舅舅秦霄贤。
顾云朝自认,他跟这些个老将比起来,他的那点本事根本不算什么。
平丘不缺他顾云朝一个。
何况如今尚且算得上安定,他也只是离去几日,很快就回去,为什么顾舟要这般逼着他,就不能对他宽容一些。
他也不是不理解顾舟的苦心,但是顾舟逼得太紧了!
压迫着他,让他感觉有些喘不过气。
从六岁时,秦可卿回了南城,他没了娘的照顾,日子更加难过。秦可卿在他身边时,他还能在秦可卿怀里流个泪,得到安慰。
六岁后,就再也没有过了。
在他爹顾舟面前,他不能流泪,不能退缩。否则他面对的就将是严厉的军罚。
他是顾云朝,他是顾舟的嫡长子,他是南城十二守将之首的未来接班人,唯独不是他自己。
顾云朝眼眶微红,只一瞬间他将眼中流转的泪光憋了回去。
顾云朝低头垂眸,张了张嘴,哑声道:“父亲,儿子时刻谨醒着不敢懈怠,但父亲,平丘有四位守将镇守,本领皆在儿子之上,他们皆能保平丘安稳,况且,去南北校场,也只需离开几日……”
说到这里,顾云朝顿下,没再继续说下去。这还是顾云朝第一次开口替他自己解释。
“一日可灭城,三日敌军能长驱直入。你口中随随便便的几日,可不简单啊。若就在那几日,敌军来袭,你又当如何?”
顾云朝:“……”
“顾云朝,你是否是这样想的,纵使四位守将不敌,还有你爹我,我能把一切安排妥当,甚至还有其余守将,他们能立即顶上,靠在这段时间你便能赶回?”
顾云朝抬眸看向顾舟,张了张嘴,语塞了。
顾舟看着十六岁的儿子,叹了口气,“顾云朝,这一切都得建立在你爹我还在的情况下……”
“爹不会永远在,云朝,你终会接手爹的一切。”
“若有朝一日我不在南城了,你口中简单的短短几日,便会让一切都晚了,也乱了,到那时,就算你能赶回南城稳定军心,这几日的兵将折损,会让你需要补的窟窿眼多上许多处……”
“腹背受敌,无兵可调,爹只希望你这辈子都不会遇见此况。”
“你必须时刻要以南城守将之首的身份自居。”
“你的每一次决定,所做所为,都不能抱有任何侥幸。”
顾云朝咽了咽唾沫,喉结滚动,垂眸敛下眼底情绪。顾舟字字珠玑,顾云朝无法反驳。
顾云朝忽的想起,在南北校场时,阮郎星曾经问他,“做南城守将之首,顾舟的嫡长子是何种滋味儿?”
顾云朝忘了他怎么回答的了,亦或者他当时根本没回答。
那时,他也问了阮郎星同样的问题,“做北城的少君,又是何种滋味儿呢?
阮郎星的回答,他记忆犹新。
阮郎星一贯作风都是懒懒散散,他耸了耸肩,一摊手,笑道:“忙、累、烦、想死!”
“如果可以的话,本君想啊,一直和你待在这里,云朝啊,你想不想呢,不如这样吧!咱们抛下一切,私奔吧……”阮郎星总是说着不着调的话,自以为很幽默。
顾云朝忍不住笑了笑。
见顾云朝突然傻笑,顾舟蹙眉疑惑道:“你笑什么?”
难不成他说的话很搞笑?以前也没有这种情况啊,被他骂着骂着,竟还发笑了!?
顾云朝闻言,慌忙敛笑,恭敬道:“儿子,知道了。”
顾云朝心中泛着苦涩。是了,他跟阮郎星是一样的,困于这个位置,终究身不由己。
顾舟看着对面傻愣愣的顾云朝,有些烦躁,抬手揉了揉眉心,转移话题,道:“你觉得,你弟弟如何?”
顾云朝一愣,谨慎问道:“什么如何?”
顾舟问道:“你也发现了吧!?可也他,天赋极佳,是个练武奇才,而且这小子机灵,反应灵敏,直觉还准!真真是天生的……”
顾云朝连忙开口,打断道:“他还年纪尚小。”
顾云朝喉结上下滑动,只觉得心塞难受,说完,他不自觉紧抿着唇。
顾舟深深地看了一眼顾云朝,沉默片刻,还是开口道:“你十岁时,已在平丘杀南蛮了,他不小了。”
“我看,他是做前锋的料子。”
顾云朝呼吸一滞,只觉得嗓子干哑,低声道:“他也不一定非得上战场……”
顾舟冷笑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只是……别家的孩子能做前锋,我顾家孩子为什么就不能了?”
顾云朝哑口无言。
顾舟蹙着眉头,问:“他来做你手中刀剑,你觉得如何?”
顾云朝第一次见顾可也,他是羡慕顾可也可以如此自由自在行事的,后来,他有些嫉妒了,顾舟从来不会严厉责骂顾可也。
凭什么,顾舟是他的严父,是顾可也的慈父。
可是,此刻,他想啊,他们爹顾舟确实是个好将领,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将军,但是,他却不是个好父亲。
从顾舟口中听到,顾可也可为他的刀剑。顾云朝的四肢似被枷锁捆住,不能动弹,难过死了。
他们的爹要把他们送到适合的位置。
他们没有退路。
只能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