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平洲夜里凉。
顾可也带着人出去巡视一圈,秦白便带着兵将们有条不紊扎营,架起火来了,用木棍架起支架搭上几个大铁锅,煮着晚饭。
许青将当做拐杖的木棍放在身旁,她靠着树,独自坐在最外围。
此处离平洲城不远了。在这里,许青都能远远地望见平洲城的城墙一角。
顾可也回来时,锅里的杂菜粥正好煮好了,配上粗糙的粗粮馍馍,完全可以饱腹。
顾可也见许青正看着平洲的方向发呆,他走过去,递给她一碗加了馍的杂菜粥。
许青收回视线,“谢谢。”
顾可也端着大碗,在离她两米远的对面,靠着树,随地而坐。
顾可也喝了口粥,心里想着,味道淡了,不如他做的好,应该再放一点盐。他心里吐槽着,脸上依然冷漠,一副不好惹的模样,他看向许青,道:“许青夫人,方便给我讲讲许家如今是谁在当家做主吗?”
许青咬了小口馍,细细咀嚼着,闻言,微微垂眸,不语。
顾可也挑眉,道:“不方便?”
许青摇了摇头,答:“不是。”
许青继续道:“许家……其实,一直都是我爷爷在打理许家……”许青说到这里顿了顿,平洲习惯称呼祖父为爷爷,京都人不一定知道,她解释道:“爷爷,也就你们京都人称呼的祖父。”
顾可也笑了一下,“我不是京都人。”
听他这么一说,许青反而一愣,疑惑道:“你不是京都来的剿匪将军?”
“是,从京都来的,”顾可也道:“但我是南城人。”
许青了然。她先入为主了。顾可也来自京都,却不是京都人氏。
见许青沉默,顾可也出于习惯,他便开口,接着道:“关于许老太爷,我曾有所耳闻,他是三朝元老了,他这岁数了,还在管着许家?”顾可也当然打探过消息,这消息都打探好多年了,他将李隼和许巍的查了一个底朝天,他认为有句话说的很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如今,听许青这么一说,他实在不相信许老太爷年过古稀了,这岁数还会过问许家之事,他一直还以为许家当家做主的人早就是平洲守城许家大老爷了。
许青扯出一抹冷笑,冷淡道:“若我爷爷不过问许家之事,恐怕,许家早就完了,也不必等到今日。”
顾可也点了点头,道:“人之常情,儿子若没用,老子自然得顶上。”
许青看了眼顾可也,然后低头看着捧着的粥碗,沉默片刻,她徐徐道来。
原来,如今的许家,由盛到衰早已不可避免了。
若许老太爷还在,说不一定还有盼头,老太爷一死,许家算是彻底没了主心骨。
许家老太爷是个能耐人物,随着华朝开国皇帝建功立业,在朝为官四十五载,是学识渊博,博古通今的纯臣,乃华朝第一人。许老太爷曾是华朝开国皇帝亲自任命的太子太师,也就是阮翎羽的父皇的老师。
先皇登基,许老太爷觉得功成身退,便在京都学宫安慰教学,本想着等岁数上来了便告老还乡,然而,阮翎羽的父皇确实是十分敬重他这位老师,他登基后,特命许老太爷继续教下一任太子。
教了太子十多年,许老太爷岁数上来了,便匆忙辞官回了平洲。
然而,许老太爷回到平洲一年不到,宣王谋反,太子和众多皇子公主皆死在那一场大屠杀。
太子太师一职虽无实权,却是恩宠,在朝为官时人脉广博。
毫不夸张地说,如今阮翎羽登基,在朝为官的高位官员中不少都是许老太爷的学生。
但不幸运的是,许老太爷教了一辈子书,却唯独没把儿子教好。
许老太爷夫人死后,许老太爷没再娶,便亲自教养了四个儿子,然,四个都不争气!
大儿子自小被许老太爷带在身边悉心教导,然而大儿子却不是个学文的料,却硬生生被许老太爷拉上去了,十多年寒窗苦读科考后,顺利上了京都做官。然而,他这个大儿子却是个不通为官之道,政绩平平、能力平平的人,最后,还得靠着许老太爷疏通关系,才终于回到平洲做了个守城。
二儿子倒是有些小聪明,然而全用在偷奸耍滑上了,读书投机、考试作弊,唯独对经商还有些建设,许老太爷便在平洲为了他弄了点铺子田地,让他经营,起初经营不善,打理不当,许老太爷时刻要为他收尾善后。等着他的大哥回了平洲做守城,他经营的营生才开始有了起色。
听到这里,顾可也心中明亮,这其中必定少不了官商勾结。许老太爷必定是知道的,只是年老,有心无力了。
许青继续道:“爷爷的小儿子,也就是我四叔,他出生时我祖母是回了平洲母家养胎,那时正是我祖父还在京都,祖母生四叔时难产大出血死了,在京任职的祖父脱不开身,四叔便被放养在平洲,由我外祖父暂时养着,后来四叔从了军,然而,没闯出什么名头便战死了。
那时,我祖父伤心自责,觉得愧对四叔,这才匆匆辞官,回了平洲。”
许青顿了顿,平静中带着冷漠,她道:“排行老三的便是我父亲,他没什么本事,学文不行,练武嫌累,经商务农一窍不通,便在家闲着了,一无是处……”
许家道:“所以,许家全靠我爷爷强撑着,如今落到这般惨地,也是咎由自取。”
顾可也用馍馍蘸着最后一点粥吃完,然后仰头把粥饮尽,一点也没浪费,才把碗放下,他看向许青,道:“我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你,爹也不算一无是处。”
许青冷笑一声,道:“他好吃懒做,只知道嫖妓,上不敬长辈,下不教子女,对妻子动辄打骂,这样的人,难道还不够废物吗?”
顾可也没想到许青对她父亲的印象这般差劲,他本想嘲讽的话,一时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许青冷声道:“那你说说看,这样的人,哪里还有可取之处?”
顾可也本是嘲讽的话,却平静地说出来了口,他道:“如你所言,他这么废物的人,竟有本事生出你和许巍这么能耐的两个儿女,也算他本事了。”
许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