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翎羽的指尖在圆润的杯沿上缓慢地滑了一圈,心不在焉地看着杯中清茶。
他左前侧跪了一个约莫十三四岁,长相柔美白净的男子。此时,男子额间不断冒着细汗,瘦弱的身躯微微颤抖,正微微低头,端正跪着,双手奉着一个长盒,口中说着话,说话的声音阴柔而细,不仔细听还以为是女子。
“公子……是国……是老师,让奴来伺候公子的……求公子可怜…留下奴。”
跪着的男子半天听不见阮翎羽的回应,心中忐忑,却不敢抬头看一眼,将头埋的更低了。
须臾。
阮翎羽似乎是才想起来面前跪了个人,目光从茶杯上移开,他掀起眼皮,看向房门处,又移开,才开口,语气冷漠,“她知道吗?”
终于得到回应,跪着的男子松了口气,急忙答道,“回公子,殿…小姐,知道。”
“既然如此,便留下。”
阮翎羽淡淡说完,便将手中茶杯放下,起身径直朝房门去。
房门豁然被打开。
顾可也刚站门口,正要推门,门却自己开了,他的手顿住,意外之余,忍不住往里瞧了瞧,他分明听见女人说话的声音了。
他站的角度,正好能看见地上之人的背影,背影极其瘦弱,似女子。
顾可也不太高兴了。
不打招呼,直接侧身进入房间。
阮翎羽仅淡淡看了眼顾可也,旋即,顺手将房门关上。
走近一看,顾可也一怔,挑眉笑了笑,抬手挠了挠后颈。
地上之人的模样虽阴柔了些,但顾可也能确定,是男子,甚至是比江升还像豆芽菜的男子。
白白嫩嫩的豆芽菜。
顾可也转头问阮翎羽,“这谁!?为什么跪在你房里?”
顾可也一把将人拉起来,对方却不想起来,膝盖弯曲着,直挺挺地往下跪。
顾可也可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人,他直接提住对方的后襟,迫使男子站起来。
男子无奈,只能佝偻着腰,双手奉着长盒,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站在一旁不动。
阮翎羽走了回去,端正坐下,旋即单手托举着茶杯,垂眸细看着茶水中由于微颤而展现的波纹,指尖在微凉的杯沿上滑,似乎是不准备回答顾可也的问话。
顾可也自然知道阮翎羽的德行,便自顾自地坐好,拿起另一个茶杯,为自儿倒上茶水,喝了口。
喝完茶,顾可也又看向捧着长盒,一动也不敢动的男子,他确定此人不是南城人,南城百姓身材都偏高大。
他问:“你是何人?叫什么名字?又为何在此?”
一听这话,似曾相识,阮翎羽忍不住掀起眼皮看了眼顾可也。想当初,与顾可也初见,顾可也便是这般问他的。
站着不动的男子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眼阮翎羽,犹豫了一下,才结结巴巴解释,“回公子,从汴州来,奴没有名字,在汴州时,都叫奴,小李子。”
顾可也一惊,“汴州,那还挺远的…”
说完,顾可也等着他继续说。
小李子嗫嚅了半天,偷偷瞄了一眼阮翎羽,才继续道,“来此……奴来此是投奔公子。”
顾可也了然。这断然是阮翎羽家的昔日的仆从,原来阮翎羽的老家在汴州啊!
顾可也笑了笑,看了眼冷淡的阮翎羽,放低声音对阮翎羽道,“怎么?人家惹你生气了?”
阮翎羽不语,不理会他。
顾可也脸皮一向厚,他调笑道,“啧啧啧……怎么人一见你就跪啊?恐怕…当今太子也没你脾气大、规矩多吧……”
闻言,阮翎羽倒是没什么反应,反而一旁的小李子,“噗通”一声,跪下了,他高举长盒,以头扣地,口中说着,“殿……公子恕罪!求公子恕罪……”
顾可也蹙眉,不满了,在南城没谁动不动就跪的!
顾可也不是什么讲理的人,更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人。他两步走过去,再次提着小李子的后襟,小李子依然膝盖弯曲,只想跪着。
小李子被顾可也腾空拎了起来。双腿弯曲着,保持着跪姿,瘦弱的身子颤颤巍巍直发抖,嘴唇颤抖着挤不出一句话。
此人,野蛮、没规矩!小李子心想着,欲哭无奈。
阮翎羽兴许是实在看不下去,不守规矩的顾可也与谨守规矩的小李子的较劲了。
他冷冷开口:“站好。”
阮翎羽此话一出,小李子弯曲的膝盖一直,站好了。
顾可也气笑了,相当无语地放开了他。
阮翎羽目光扫了眼顾可也,最后目光定在小李子双手一直紧紧护着的长盒上。
阮翎羽像是终于发现了小李子手中捧着东西,他开口问,“何物?”
小李子极其会察言观色,立即就知道阮翎羽问的是他手中的长盒,他立即上前,欲跪下回禀,却想着身后那野蛮不讲理的人,又不敢跪了,只能弯着腰,低眉顺眼,双手奉上长盒,细声细语道,
“回公子,老师交代了,说是您走的急,忘了收拾,托奴带来的。”
阮翎羽不吭声,听完也没有做下一个动作,习惯性沉默着,漠视他人。
顾可也忍受着。
这两人能急死他,一个时不时沉默不作反应,另一个耐得住性子可以一直等着。
他娘的,搞半天就难受他一个!
顾可也看了眼长盒,他熟悉,这不就是剑盒吗?顾可也猜测,必定是阮翎羽的贴身用剑。
不过,话说回来,贴身用剑都能忘,这心得多大啊!
终于,顾可也快要忍不了的时候,阮翎羽动了。
他放下茶杯,顾可也看了眼茶杯,也不知道这普普通通的茶杯有什么好玩的,只见阮翎羽起身,随手将长盒打开,里面不出顾可也意料,果然是一把长剑。
长剑的剑鞘通体白玉,纹路清晰精致,看着外观倒像是一把宝剑,就不知道里面的剑身是否削铁如泥了。
顾可也点了点头,“倒是好东西,贴身用剑都能忘,阮翎羽,你可真够心大的!”
阮翎羽不语,目光从剑鞘,到剑柄,目光停顿一瞬,便移开了。
看阮翎羽的表情,顾可也没瞧出他有任何欢喜的情绪,一副也不准备拿出来试手的模样。
顾可也问阮翎羽:“那我能看看吗?”他看这做工,便能确定,肯定是好东西。
阮翎羽不语,抬眸看向顾可也。
闻言,一旁的小李子诚惶诚恐,倒是想开口拒绝,但却见阮翎羽点了点头。
得到准许,顾可也笑了笑,将剑取出,剑身出鞘。
剑光在烛火下,泛着丝丝寒光。
顾可也挽了个剑花,笑着道,“果真是好东西。”
他又好奇地问,“这宝剑怎么来的?”
只见顾可也眼珠子都快贴到剑身上去了,阮翎羽看了几眼,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扭头问小李子,“怎么来的?”
顾可也看了眼阮翎羽,心想,还真别说,真是汴州的贵公子做派,还要别人帮他解释!
小李子立即回答,“老师说,这是先…老爷送给公子的,当初在……家中大比,公子赢得头筹,所以嘉奖给公子的……”
“老师?”顾可也疑惑反问。
“是教公子读书的老师。”小李子答道。
“原来这剑还有这层意义。”
顾可也说完,铮地一声,将剑归鞘,放回木盒。
“这是你父亲的遗物,你可得收好了。”
阮翎羽垂着眸,浓黑的睫毛遮掩了眼底闪过的一抹冷意,他问顾可也,“你喜欢?”
顾可也笑了笑,“你这话问的,宝剑哪有人不喜欢。”
“可以送你。”
闻言。
小李子诚惶诚恐,真想跪下啊,又不敢。
顾可也一惊,挑眉道,“当真?”
阮翎羽淡淡道:“不过,我有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