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石林狩猎年年都是正午时分开始入林,太阳落山之前出林。
今年依旧,参赛的人必须要在太阳落山之前回到校场才行,否则会被取消比赛资格。
江升将一只灰黑的野兔捡起来,塞进挂在马侧的蛇皮袋里,他望着头看了眼已经沉到一半的太阳,勒马准备往外走。
他正要上马时,身后一群人策马向他奔来,看穿着,都是此次参赛的人,有八人跑在前头,都是他认识的人,距离这八人不足百米之外,还追着十几二十人,他都不认识,许是百姓或是关系没那么亲近的兵将子女吧。
前面的八人许是瞧见江升了,对他不停大声喊着。
“跑,上马跑,江升。”
“跑啊……”
“……”
马蹄声嘈杂,江升一时间不能分辨。
他的好友们拼命往前跑,极其像是在跟人比试骑马。
毕竟南城安宁,有顾家在,日子过得安逸平静,谁也不会往坏处想。
如此,他笑了笑,正想高声回应好友们。
不想这时,一只利箭破风而来,正中八人其中一个的胸膛,那位好友的马还在往前冲,马背上的好友已经落下马来,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江升狠狠怔住,眼底闪过惊慌,他上扬的嘴角还来不及收下,笑容就这么僵在了脸上。
“咻咻咻——”
一支接着一支箭从后射来。
在一片死伤声中,他听清他的好友们朝他喊什么。
“快跑,江升,他们是南蛮……”
“有南蛮混进来了,快跑……”
“快跑啊!都是南蛮……去求救……”
“通知顾将军,有埋伏……”
“去通知顾将军……”
江升看了眼远处逐渐靠近的人,皆是穿了此次大比的衣服,却拿着本该射杀野味儿的弓箭,射杀着他的好友。
江升是十二守将之一江与辞的小儿子,活了十四年,就被父亲教育了十四年,自然从父亲口中得知南蛮贼寇是如何的凶残和狡猾。
他年纪虽小,心中志向却大,他才不怕这些个贼人,他要杀南蛮贼寇,他要保南城安定,国家太平。
可如今,江升亲眼见到利箭穿过好友的身躯,亲眼见到南蛮贼寇将他的好友徒手撕成两半,血溅三尺,他胆怯了。
眨眼间,朝他逃来的好友们,皆被截杀了。
他拉着马的手颤抖着,蹬了几次,才颤颤巍巍上马。
鞭策着马往前冲,一支箭从他脸侧呼啸而过,他忍不住惊慌大叫。
来参加比赛的人,有些是兵将的子女,有些只是普通百姓,大多数实力普通,根本没有与南蛮贼寇抗衡的能力。
想当初,顾舟知道南城百姓痛恨南蛮,怕百姓们意气用事,因此丧命,便跟手无缚鸡之力的南城百姓和小孩儿们说过,若是贼寇很多,不能敌,先要保命,能躲则躲,能逃则逃,去搬救兵,再绞杀他们也不迟。
先保命这才是上策。
顾舟的话,他们自然是听的。
虽然他们比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和小孩儿强些,然而,南蛮也同样体格健硕,善骑射,他们这些没在战场上厮杀过的人,想跑赢南蛮贼寇也得看运气了。
恐怕,若非顾可也带来的铁骑兵将大部分南蛮拦住了,他们压根不可能活着骑马跑。
江升跑了百米不到,身后的马蹄声很近了。身后是一群骑马的南蛮贼寇,他一人段然不能敌,只能先抽出剑,拼命往前冲。
他拼命跑着,而身后马蹄声却不远不近,仿佛像是十几只猫逗弄一只穷途末路的老鼠。
玩弄他,让他时刻处在担惊受怕下。
侮辱他,不远不近跟着就是不杀他。
……
天色渐暗,太阳的余晖,如鲜血般红艳,那慢慢沉入山中的太阳,就像此刻江升逐渐下沉的心。
他死定了。他想。
他的汗水早已浸湿了衣襟,紧了紧手中出鞘的剑,猛地勒马停下,准备破釜沉舟一战。
然而,当他一转身面对身材魁梧、满面凶狠的南蛮时,他握剑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
他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面对过南蛮,说他不害怕是假的,他怕得要死。
南蛮咧着嘴,嘲笑着,其中一个策马向他而来。此时他早忘了平日里学的那一招半式了,只是害怕地站着不动的。
很快,对方的弯刀向他砍来,他才猛地反应,抬起长剑抵挡,同时不自觉闭上了眼睛等死。
须臾,该来的疼痛没来。
江升微微睁开一只眼,眼睛眯成缝。
却见,面前要砍他的小贼,咽喉被一箭贯穿。
这小贼僵直坐在马上,脑袋没动,眼珠转动,看向他身后,唇齿蠕动,看样子想骂些什么,却来不及就断气了。
“噗通”一声落下马,死了。
而其他南蛮也不再管他了,皆是看向他身后。
南蛮贼寇恶狠狠地瞪着眼睛,盯着他身后,仿佛他身后是杀了他们全家的仇人。
江升咽了咽唾沫,转头看去。
是顾可也。
他高坐马背,不屑冷笑,冷冷盯着南蛮,眼神挑衅,随后他利落收弓,抽出一把钢刀,策马冲去。
顾可也眼神狠戾,面上带笑,这却狠狠刺激了南蛮贼寇。
顾可也的笑容,喜欢他的人会觉得,是张扬,是自信,讨厌他的人会觉得,是张狂,是挑衅。
南蛮小贼们咬牙切齿,举刀,皆向顾可也冲去。
当看见是顾可也时,江升感觉他又活过来了。
南城兵将子弟其实都不看好顾可也,甚至瞧不起顾可也。
他们虽然知道顾可也厉害,有些本事,但那又如何?顾可也平日里太不着调了,恶名在外,他们自然不想与之为伍。
可如今有顾可也在,江升心中莫名感到安心。此刻心中的勇气又回来了,提着剑就想往前冲。
这时,却被从后面冲出的马匹拦住了去路。
同样是十四岁,此时秦可卿面上的眼泪还未干,气势却分毫不少,她指着江升的鼻子,不容置疑命令道,“你,去校场,通知我姑父,尽快带救兵回来。”
江升心中不满。
纵使对方是南城贵女又怎样,他还是南城贵公子呢!
谁又比谁高贵啊?
秦茹玉这般趾高气扬对他说话,他不服,凭什么她一个小姑娘可以去杀南蛮,他不行?
他正想要说,你个姑娘,该回校场的是你。
秦茹玉却不给他机会,将身后的重剑扛起,勒马向南蛮冲去。
没错,江升没看错,是扛起,她是将出刃的比他大腿还宽的剑抗在肩上。
纵使江升年纪小没见识,也知道在马背上使重剑,纵使是男子使都相当吃力。
更何况是女子?
却见,秦茹玉越接近南蛮贼寇,面色越不好,仿佛害怕般,眼里又开始泛着泪光。
当江升以为她这是去寻死时,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的秦茹玉,一个翻身下滑,手里的动作利落狠戾,对着对方马前蹄砍去,马匹受痛,向前扑去,南蛮贼寇跟着前仰,却还是被摔下地,滚了一圈,立即稳住身形,动作很快。
却没有秦茹玉快。
她一点没耽误,双手握着重剑利落甩着横切过去,她事先就料准了这小贼摔下的位置,重剑横劈过去,直接砍了那南蛮的脑袋。
星星点点的血迹,飞溅到秦茹玉沾满泪水的脸上。被砍下的脑袋落下在地上滚了一圈,上面的眼睛还带着不可置信和惊恐。
秦茹玉抬起衣袖随意擦了擦眼泪,毫无耽搁,她双手拖着重剑又向另一个骑马南蛮而去……
秦茹玉用实力告诉他,谁说女子不行了?
江升不敢置信地看着秦茹玉的背影,咽了咽唾沫。
娘呀!他再也不敢小看女子了。
再看另一边的顾可也,恰时他将一把钢刀甩出,直直砍在南蛮贼寇的脸上,贼寇的脸裂开,钢刀却还嵌在脸上,血顺着刀口流下。
在贼寇还来不及倒下马时,顾可也就已经策马而过,随手抽出钢刀,那贼寇的脑袋顺势被削去半截,顾可也却已经接着杀向下一个了,毫无波动。
江升吓得脑子嗡嗡响,连忙喃喃道:“这里不需要我,不需要我,哦,校场需要我……”
他急忙拉着自己的马,往校场而去。
重剑不够灵活,打斗之间,需得一步看十步。秦茹玉虽凶猛,但年龄尚小,经验不足,重剑使得还不够纯熟,做不到一步看十步,还好有顾可也看顾着,帮她挡住偷袭。
二人身手利落,一柱香不到,将这一队南蛮贼寇杀了个一干二净。
还不解气,顾可也踢了一脚南蛮贼寇的尸体。
一旁秦茹玉正用南蛮的衣服擦拭着重剑,女孩子嘛,爱干净是常有的。她一边擦着,一边打着哭嗝,抽噎了两下。
顾可也抬头看了看天,西边灰红的光线正在减弱,再过不久,天就将完全暗下来了,他必须要尽快收拾掉其他南蛮贼寇才行,否则一旦入夜恐怕更糟。
顾可也口气严肃,道,“茹玉,你回校场。”
秦茹玉将擦的差不多,将剑背在后背,解释开口,“二哥,嗝~我已经让刚才那个豆芽菜去报信了。嗝……”
她口中的豆芽菜正是江升。
“听话。”
“我不,我能帮你。嗝……”
顾可也感到无奈,他知道秦茹玉比很多男人都强,有一定的自保能力,但他答应了她娘还有舅母,要照顾好秦茹玉。
如此境况,他自然不能让一个小丫头跟着他冒险。
“我告诉你,这不是开玩笑。平日里由着你的性子就算了,今日由不得你。回去。”
顾可也敛了平日里不着调的笑容,此刻十分严肃。
秦茹玉瘪着嘴,情绪一上头,泪水又在眼中打转。
秦茹玉小声嘀咕了一句,“可我刚刚才帮了你。卸磨杀驴、忘恩负义不是好人所为。”
声音小,但不知道秦茹玉是有意还是无意,刚好够顾可也听清楚。
“得了吧,你赶紧回去好好念念书,你就学着齐玉乱用词吧,我就卸磨杀驴忘恩负义了,我就不是好人了,你能怎样……你赶紧的,别给我耽搁,给我回校场。”
顾可也不想耽搁,说着便上马,向着方才南蛮贼寇来的方向去。
马儿跑了约莫百步,顾可也便瞧见前方一抹身影一闪而过。
顾可也蹙眉,大喝一声:“谁?……”
“……”
阮翎羽身体不适,如今杀了几个南蛮,又一路逃命躲藏,此时感觉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他靠着树,支撑着无力的四肢。
他的白袍上沾了许多血迹,发丝稍显凌乱,额前的汗珠顺着鼻梁,从鼻尖滴下。
他喉结上下滑动,眼神一直注意着身后是否有追兵。
忽的他听见远处响起马蹄声,他握紧手中从南蛮贼寇手中夺来的弯刀。
随后响起一声大喝,“谁?出来……”
闻言,阮翎羽瞳孔微缩。
顾可也拉弓对准那颗树,他知道那人在树的后面。
只要对方一冒头,若是南蛮,他便一箭封喉。
阮翎羽缓缓走出来。
“你怎么在这里?”
顾可也见来人,整个人狠狠怔住了。阮翎羽不该在顾府吗?
顾可也一个翻身下马,三步并做两步走过去。
他上下打量,查看阮翎羽的状况,阮翎羽看起来状况着实不算好,脸上苍白,额头冷汗直下,衣袍大片大片的血渍。
“你受伤了?”
阮翎羽摇了摇头,反而说道,“花石林深处,还埋伏了不少南蛮。”
顾可也检查了一下,确定阮翎羽并没有受伤,只是狼狈了一点,开口问:“你身上的血,都是南蛮贼寇的?”
阮翎羽点了点头。
顾可也放下心来。
这时,有马蹄声逐渐靠近。
阮翎羽握紧手中刀,看去。
顾可也一听,便知道是谁。
秦茹玉果然没听顾可也的警告,擅自跟了过来,她本以为可以远远跟着顾可也,不会被发现,却不想顾可也却停了下来,撞了个正着。
顾可也直直看着她,秦茹玉想躲,可早已来不及了。
她只能骑马过去,干笑两声,弱弱叫了声,“二哥……”
随后秦茹玉目光一转,整个人一怔,她看着顾可也身旁的人,立即慌忙转开头,大气也不敢出。
见此,顾可也瞬间明了了,回想之前秦茹玉的言行,顾可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顾可也似笑非笑地看着秦茹玉,“你绑的人,是他?”
秦茹玉可了解他二哥了,如今这模样,别看顾可也在笑,他是真生气了。
秦茹玉咽了咽唾沫,“二哥,你说过了的,除了投敌买国,杀人放火,其他小事,都能原谅我……”
秦茹玉偷瞄着顾可也,越说声音越小,越没底气。
顾可也脸比锅底还黑,他当然还记得刚才秦茹玉说的下药之事,他严肃问,“你下了什么药?”
秦茹玉连忙解释,“不是毒药,只是一些叫人浑身无力的药,药效过了就没事了。我用的量少,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
秦茹玉不甘心想到,要不是药用量少了,也不会让人从马车里跑了。
她本想着派人下药,把人绑来,先关在大比结束后她要乘坐的马车里,因为她人不在府内,若是把人直接放在府里,她不放心,她怕被她爹娘发现,只能出此下策。
没想着,对方竟然如此厉害,在看守的府兵眼皮子底下跑了,府兵一路追赶,却不想把人追进了花石林。
她的府兵传信给她后,她只能先在花石林里找人,真是害她好找!
还好人没事。
顾可也听了秦茹玉的解释,越听怒气越大,正要发作。
秦茹玉勒马,朝反方向跑了,一边策马奔腾,一边大喊,“二哥,我听你的话,这就去校场搬救兵……”
顾可也在后面咬牙切齿,“秦茹玉……给我站住,回来……”
是傻子才站住,秦茹玉心里是这样想的,行动上也是这么做的,她把顾可也得罪了,只能先跑为上。
秦茹玉片刻便远去。
顾可也无奈。
他本想着,让秦茹玉把阮翎羽带出去,没想到那丫头跑的这么快。阮翎羽如今的身体恐怕一个人难以出去。
顾可也转头正欲与阮翎羽说点什么,花石林深处却传来响动。
他与阮翎羽同时向后望去。
阮翎羽冷冷道:“应该快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