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可也因激动,胸膛不断起伏。
阮翎羽没有搭话。
顾可也也不准备继续说话。他蹲下身,去捡落了满地的糕点。
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开来。
阮翎羽垂眸,掩下眸底的晦暗。
片刻后,他又恢复当初成毫无情绪的阮翎羽,冷淡开口:“顾可也,你要顾府所有人活着,可你什么都不知道,能做什么呢?”
顾可也蹙眉,他的无力来自于未知,阮翎羽此话正中他的心思。
顾可也不语,等着他继续。
阮翎羽唇微微翘起一点弧度,淡定的语气中似有蛊惑,
他说:“哥,我可以帮你,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能告诉你。”
顾可也起身,将玉盒盖好,单手夹在腰间,蹙眉望着阮翎羽。
阮翎羽一向难猜,他一时摸不准了。
一直以来,阮翎羽都是避开他行事,现在主动找他,要告诉他,倒是令他意外。
顾可也犹豫片刻,试探问道:“那你告诉我,宣王为何提前向南城发难?”
阮翎羽深深地看了眼顾可也,“哥,我刚才说了,不是我,你还是怀疑我。”
顾可也蹙眉,不发一言,就这么四目相对。
阮翎羽撇开眼,冷淡开口:“宣王此举,目的不在南城,而是北城。”
顾可也蹙紧的眉散开,他其实也想到了,阮郎星提前回京,正是拿下北城的好时机,宣王如何能放过。
上辈子阮郎星出北城是华朝大乱之时,宣王岌岌可危,对北城没法子,如今宣王势头正盛,一切就不好说了。
他不认为阮郎星不懂,甘愿将北城置于困境。
顾可也继续开口问道:“阮郎星为何回京,这其中可有你的手笔?”
阮翎羽沉默,算是默认。
顾可也正想接着问,却见阮翎羽突然靠近,来不及拉开距离便被阮翎羽控制住后颈,方才情绪上头还不觉得,这会儿他冷静下来只觉得周围被冷香包裹,他呼吸一滞。
阮翎羽微微低头靠过来,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哥,所有事我都可以告诉你,但是,我有个条件。”
顾可也咽了咽唾沫,莫名其妙有些紧张,结结巴巴说道:“什什、什么条件?”
阮翎羽不急不缓开口:“你知道的,我要你……”
顾可也惊慌失措,阮翎羽正继续说下去。
远处忽的传来不高不低的谈话声,眼见着来人逐渐接近,顾可也早就心虚不已。
他不等阮翎羽后话,麻利地将阮翎羽拉着往墙边的大树后躲去。
树后距墙边的阴影里,刚好可以遮掩两人。
他哥顾云朝,押送阮郎星路过,从远处逐渐靠近。
阮翎羽却突然不合时宜出声:“我们躲什么?”
随后他像是不知想到什么了,竟低笑出声。
笑声在顾可也耳边炸开,他一个激灵,仿佛受到了惊吓。
本来顾可也是有一只手肘撑在院墙上,保持平衡的,却因阮翎羽这一笑,他想也没想,用那唯一空出来的手捂住阮翎羽发出声音而不听话的嘴。
失去手肘支撑的顾可也,来了个投怀送抱,止不住地往阮翎羽怀里靠。
等抱了个满怀后,他才后知后觉想到,对啊!他躲什么?
上辈子的他,拉着阮翎羽坏事做多了,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想办法躲起来。
如今他们什么都没做,他怕什么?
他心中唾弃,习惯害人不浅!
可是他哥和阮郎星正经过这里,他们俩的如今的姿势,若是被发现,才是真的说不清了。
顾可也只能保持沉默,不自然地扭开头,不看阮翎羽,却还是感受到了阮翎羽眼中流出地笑意,阮翎羽明显还挺开心的。
也不知道阮翎羽是有意,还是无意,凉凉的唇瓣时不时随着温热的呼吸蹭过他的手心。
顾可也不自在极了。
他哥还没走远,他不敢出声。
只能回过头,瞪了阮翎羽一眼。
阮翎羽的眼中露出不解的神色。
顾可也想放下捂住阮翎羽口鼻的手,然而,这时阮翎羽却毫无征兆地压下。
本来树身和院墙的间距便狭窄,阮翎羽又忽然拉近距离,他只能借着捂住阮翎羽的手,试图拉开距离,他后仰,可后脑勺和后背却被树身抵住,不能后退了。
两人胸膛相贴,能清晰感受到对方的体温,鼻尖相触,呼吸交融,而两人的唇,仅一手之隔。
若是顾可也此时抽出手,便会唇齿相接。
阮翎羽吻住他的手心,他的手抽开也不是,不抽开也不是。
顾可也只能瞪大了眼睛,无力诉说。
这时,还传来他哥带着顾府兵将走过的声响。他十分紧张,生怕就被发现了,更不敢动了。
显然阮翎羽不准备放过他,掌心被柔软扫过,温温凉凉,带着痒.意。
顾可也立即意识到是什么,耳根霎时通红,恨不得立即抽出他那被糟蹋了的手。
但瞧着胡作非为,一副有恃无恐,一副恨不得立马被人发现他们动静的阮翎羽,他又不敢了。
顾可也狠狠瞪了眼阮翎羽。
阮翎羽满眼不解。
“许巍当真死了?”是顾云朝的声音传来。
“应该吧!”阮郎星散漫答道。
“应该?你刚才说的煞有介事?”顾云朝语气严肃,明显透着不满。
“那你得去问问你的好三弟了,他动的手。”阮郎星满不在乎说道。
顾云朝语气不善:“怎么偏偏被你遇上了?”
“许巍奉命出城找药引,我碰巧遇上了。”
“碰巧?”顾云朝明显不信,但也没深究。
顾云朝闭口不再言语,阮郎星却聒噪个不停。
“云朝啊,你把我捆的这般紧,手疼~”
“云朝啊,你是怕我跑了不成,你知道的,我心在你这里,跑不了,快给我松松手,疼……”
“云朝啊……”
声音逐渐远去。
不等顾可也动手,阮翎羽便率先起身,走出去。
顾可也蹙着眉,看了眼手心,默默将那只手背在身后,然后一手夹着玉盒跟着走出。
“你怎么知道许巍会出城找药引?”顾可也问道,他自然听清了刚才阮郎星说的话。
“被你放走了那么多药引,每日的汤药又不能断,许巍只能出城寻找更多药引。”
阮翎羽不急不缓说道,语气冷淡,“我只是放出了点风声,引他前去。”
“许巍没死。”
顾可也斩钉截铁,语气有些不甘心,“我前脚毁了他的贼窝,你后脚放消息。许巍多疑,他会信才怪。”
阮翎羽也不意外,显然也是知道的。
顾可也可不认为他能想到的事,阮翎羽会想不到。他开口问道:“你到底想干嘛?”
阮翎羽不答,却说道:“哥,你还没答应我的条件。”
他现在对阮翎羽的感情很复杂,又恨有挣不开,“我们没有可能,为什么你现在不懂了呢?”
阮翎羽反问:“谁说我们没有可能?”
顾可也垂在身侧的手一颤,仿佛泄气般,“殿下,你知道的,在这世上,人心难测,人言难堵。平民百姓尚且艰难,更何况你也不是平民百姓,那只会……难上加难,我怕,我害怕,你知不知道?”
“没什么好怕的,万事都有我挡在你前面。”
“我不需要!”
“你想的事,我都考虑到了。”
阮翎羽伸出修长的手,指腹轻轻抹去他眼角的泪,语气有些哀伤,“哥,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
顾可也抬手挡开阮翎羽的手,烦躁不安,打断他,“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可也泄气般,问,“阮翎羽,你是不是忘了?忘了被宣王追杀,苦苦挣扎的那几年。”
阮翎羽蹙眉,不语。
“若没了我,”顾可也自嘲地笑了笑,说道,“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仍是高高在上、金枝玉贵的太子,你有手握遗诏的阿姐,还有,为你在前朝铺路谋划的老师,更有忠心耿耿的南城三十万兵将。”
“若是,你留我在身边,你就什么也没了,你就只剩一个顾可也,其他什么也没了,你知不知道啊?”
顾可也苦笑,摇头。
他知道快了,就是这一年,那一场烧毁顾府门楣的大火,来势汹汹。他哥死了,他爹死了,他娘死了,顾府满门都死在这一年的晚秋。
思及此处,一股无力诉说的心慌,涌上心头。
顾可也忽的头痛欲裂,四肢传来密密麻麻的刺痛,不知为何呼吸困难,冷汗直下。
他强压着颤抖的身体,冷冷开口:“你是高高在上的先皇幺子,是金枝玉贵的皇子啊,你怎么能被我连累,怎么能从高处堕入泥沼。
倘若你被迫沦为贼寇,日后就算你登上皇位,他们也会时刻记得,你杀叔夺位,来位不正,你是贼寇,是个低贱的、爱男色的乱臣贼子……”
顾可也呼吸越发急促,玉盒从手中滑落,碎的满地。
“你怎么了?”阮翎羽语气明显慌张,他急忙上前去,慌忙抱住失力的顾可也。
“我不想、我害怕,你再落得、这般难看的境地了……”
顾可也只觉得头痛欲裂,心慌气短,视线模糊不清,耳鸣声尖锐,仿佛要刺穿他的脑袋。
阮翎羽没了淡定,语气无助,“哥,我没忘。”
“什、么?”顾可也艰难开口。
阮翎羽赤红着眼,咬牙道:“我没忘。被宣王追杀的惨状,被世人嘲笑唾弃,那又如何?”
“哥,你说过的,身在其位,必定要担得起责难。我既能登上那个位置,自然担得起世人的责难和唾弃。”
阮翎羽自嘲的笑了笑,他伤心地望着顾可也,语气难掩难过,“我怎么可能忘?”
“哥,是你忘了。”
“不论是在南城的花石林,还是在平洲的岐山上,我都记得,我没忘,你说过的,你死也要死在我身边,你说过,你不会丢下我。是你忘了。是你食言了。哥,是你食言了。”
在失去意识前,顾可也只能朦朦胧胧听清阮翎羽说到南城的花石林。
随后只能看见阮翎羽嘴唇一张一合,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又为什么神情如此伤心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