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您这袍子都是血渍和污泥,恐怕不能用了,奴才给您扔了吧?”小李子细声细语说道,手中抱着沾满血渍的白袍。
“嗯。”
阮翎羽沉声应答,有些不在状态,目光匆匆扫过带血白袍,仿佛多看一眼都让他煎熬。
顾可也紧闭着的眼轻颤,他先是耳朵能听见些许动静,才慢慢有了感觉,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一动,过了会儿才缓缓睁开了眼。
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箭已经被取出,身上做了包扎。
他脑袋沉重,就像灌了黏糊糊的浆糊。他麻木地睁着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上方。
上一世,他们急忙将顾云朝送出山林,却因山路不熟,耽搁了很多时间。不过他们运气还算不错,附近正好有个村庄,村上有个野郎中,以前跟过军队当过一段时间军医。有那野郎中帮忙医治,这才让顾云朝捡回一条命。
他估计也是被送来那个村庄了。
这时,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了过来,带着一阵清冽木质香卷来,香味他很熟悉,也十分好闻。让他昏沉沉脑子有了些许清明。
那只手搭在了他的额头上。
顾可也这才意识到床边坐着人,不是别人,正是阮翎羽。
“想是烧退了,要喝水吗?”阮翎羽柔声问道,声音低沉有些沙哑。
顾可也反应有些迟缓,愣了一下,才点了点头。
阮翎羽这才一本正经地收回放在顾可也额头的手,起身去倒了杯水过来。
顾可也被扶着坐靠在床头,喝了口水,才发现阮翎羽脸色并不好,沙哑着声,试探性问道:“你,殿下受伤了吗?”
阮翎羽抬眸直直看着他,不吭声。
顾可也本以为对方不会回答他了,默默喝水,心想,看来是他睡梦中听错了或是做了怪梦。
须臾,阮翎羽伸手拿过他手中的茶杯,扶着顾可也的手捂在他的胸膛上,一呼一吸间,顾可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阮翎羽胸膛的起伏。
“嗯,受伤了。”阮翎羽平静说道。神色淡淡,就像在说早上吃了稀饭配馒头一样自然又简单。若是仔细看就会发现耳根红透。
说者平静,听者反而不平静。
闻言,顾可也紧张地想把手抬起来却反被对方更加用力按住,他神色更慌张,若是碰到伤口怎么办,急忙问道:“可是伤在胸口?严重吗?做了包扎吗?我看看。”
一时间,脑子没有手上动作快,什么君是君、臣是臣这一刻全忘了,说着就伸手扒拉阮翎羽衣服,毛手毛脚地顾可也,努力让自己小心翼翼。
阮翎羽垂眸而视,目光粘在床上突然紧张起来的人身上,任由对方的无礼,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
他正低头掀开阮翎羽的衣袍,自然没看见对方的神情,入眼是一片干净蓬勃的胸膛,不见任何伤痕。
反复确认之后,确定没受伤。
顾可也蹙眉看着阮翎羽,“殿下如今都会说笑了,哪有受伤?”
“你几时见我说过笑。”阮翎羽平静说道。
阮翎羽与他对视,毫无说谎被发现的慌张,这么看着反而让顾可也心虚不已,难不成他看漏了什么地方,确实受伤啦?
正当他还在想,要不要再确认一遍时,阮翎羽已经将衣袍整理好了,毫无预兆开口:“算了。”
什么算了?顾可也盯着对方,一时间开口问也不是,不问心中又疑惑。
接着,阮翎羽再次淡淡开口:“这次就姑且放过你,若敢有下次,我就教教你,如何长记性。”
“?”没懂。
他是又说错话,惹阮翎羽不高兴了?
虽然没懂阮翎羽话中含义,但教他长记性这话,听着始终让他不舒服。毕竟,通常都是南城恶霸教别人长记性,难得有人要教他长记性。
他醒后不久,他父母兄长都来问了一遍情况,诸如他有没有其他不适之类的话,接着就是说教、骂了他一顿,说他不知轻重,下次不能这样不知道死活往上冲,这箭再偏一寸他小命就不保了。
上一世顾可也可讨厌这么多人唠叨他了,骂的他脑子疼,可这一世他却分外享受此等待遇。乖乖点头说是。
他哥顾云朝看他的眼神相当诧异,那一箭该不会伤他弟脑子了吧?
顾云朝此刻心情复杂,一方面感动,没想到平时不成样子的弟弟,会在关键时刻以命相救。
一方面不赞同弟弟的行为,太危险了,他作为兄长怎么能让弟弟挡在自己身前!绝不容许这种事下次再发生。
秦可卿红着眼,头发凌乱,不似之前杀敌那般英姿飒爽,开口不满:“兔崽子,找死也不是你这样找的,你这两天先在这里修养,娘陪着你。”
“不成,我跟你们一起返京。”他记得上一世时间紧迫,他哥都来不及修养便出发回京。
宣王设宴,宴请的不止是他们顾家,自然不会因为他顾家缺席就推迟。更何况,顾家返京推迟,这在宣王眼里,恐怕是故意为之,不是忠心的表现。
秦可卿看出了他的疑虑,看了眼旁边的顾舟和顾云朝,才解释道:“你爹和大哥会先行一步,不会有什么事,你安心养着。”
宣王这人疑心病重,他顾家人不齐,保不准会多想,就是怕节外生枝,他哥上一世才一定要跟着一起回的,这一世的他当然也不能拖累顾家。
他执意要跟着返京,他父母兄长也没法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站在一旁的阮翎羽开口说道:“顾将军,顾夫人,他若执意如此,让他随我坐马车便是。”
此话一说,秦可卿笑着伸手抚了抚耳边碎发,眼神闪烁,笑得有几分拘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不过也没拒绝,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了。
马车之上铺了软榻,厚重的布帘将光线阻挡在外,只留了条缝隙打进来一束光。
顾可也靠躺在软榻之上,盖着薄毯,盯着光束中飞舞的尘埃,尽量忽略身旁静坐之人和包裹他的木质冷香。
他的手臂没有像他哥那样淋一整晚的雨,在雨落下之前他们便及时找到了村庄,并及时就医,所以只要他好好疗养,并无大概。
可是,这事虽然顺利过去,他心中的不安却始终没有消散,反而更不平静。
在逼仄的空间,马车布帘缝隙透过的光,斜直分割而下,分明只是一束光,却仿佛是条泾渭分明、无法跨越的深渊鸿沟,将马车内二人一左一右分割。
无人越界,就像一场无声无息的对峙。
一路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伤的缘故,顾可也特别爱睡,偶尔醒来便能看见阮翎羽闭目养神或是执书静看。
阮翎羽本就皮肤白皙,如今身着墨色金丝锦袍越显得皮肤冷白。此时他闭目浅眠,呼吸轻且浅,手中仍虚拿着书,将落下却未落下的模样。
顾可也担心,手中的书落下一定会打扰阮翎羽浅眠,犹豫片刻,终于,还是顾可也伸手穿过了他们之间的那道分割光线,倾身去取阮翎羽手中的书。
却不想马车一个颠簸,他险些一头撞进阮翎羽怀里,还好他身手敏捷,双手支撑在他两侧,这才险险避免撞个满怀。
拉扯到了伤口他也不敢出一点声。
两人距离实在太近,呼吸交融,顾可也若是侧头,鼻尖就会扫到阮翎羽侧脸,二人近在咫尺。
他刚稳住身形,微微低头侧目便清楚看见阮翎羽洁白脖颈上的红痣,此时木质冷香萦绕在心头,他红了耳根,有些心猿意马,不由自主想起雨夜与阮翎羽亲吻的滋味。
阮翎羽颈肩处青丝随着顾可也沉重的呼吸,微微颤动。阮翎羽此时喉结上下滑动,红痣也随着轻轻鼓动。他以前最爱轻吻对方红痣,觉得特别诱人。
顾可也胸膛起伏跌宕,他很想啃.咬咫尺之人,弄碎他,接着死死缠着他,溺死于其中。他对阮翎羽的心思犹如淬毒的枝蔓,在心底不断蔓延,却又无可奈何。
顾可也呼吸一滞,咽了咽唾沫,抬眸看向阮翎羽,眼中痛苦之色溢于言表。
还好,真是万幸,阮翎羽仍闭目浅眠,不会脏了他的眼。
他轻轻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用炽热充满欲.望的目光细细描绘对方眉眼,仿佛要将他整个人死死刻在心中,怎么看也看不够。
不愧是他顾可也看上的人,怎么看怎么好看,怎么看怎么喜欢。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粘在了对方红润的唇上,沉默片刻,他压下心中躁.动,选择转身躺了回去。
那道斜直打入马车的光束依然稳稳落在二人之间。
顾可也长呼了口气。
一呼一吸间仿佛带刺,紧张地颤抖着,他重新闭上了眼睛。
须臾,阮翎羽掀开眼,眼中尽是清明,显然是醒来已久。他轻轻转头,微微上挑的丹凤眼看向刚阖眼躺下的人。
此时,阮翎羽眸光晦暗,喉结微动。
他平静的神色中带着复杂的隐忍,如波澜不惊的湖面,湖面仅仅起了涟漪,湖面之下却早卷起了狠厉漩涡,暗潮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