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白忙活一阵回到家,一看,顾府大门已经打开。早上他是钻狗洞出来的,现在显然不用了。他从大门进来,门口竟然没人守着,估计都去忙着搬东西,没空搭理他。
他准备绕过莲池,沿着石子路,往自己房里摸去。
他却一眼就望见,他娘在莲池旁,将那杆子枪耍的虎虎生威,一只素簪将头发盘在脑后,一袭湖绿劲装,衬得人利落干脆。
他娘秦可卿是南城出了名的美人,她自称自己是南城凤凰,第一美人,顾可也当初调笑她说是土凤凰吧!他娘追着他打了三天,半个月没给他好脸色看。
以前他就纳闷,他娘跟京都名门贵女比起来,脾气太过于泼辣,个性太大胆。他爹作为土生土长的京都人,见闻都是柔弱的美娇娘,也不知道怎么就会娶了他娘。
“锵——”
他神游之际,他娘手中的枪直奔他而来,吭哧一下,插在他脚边。
这一枪瞬间将他沉重的心情,杀了个干净,只剩下不敢置信。
“娘,你杀儿子呢?虎毒也不食子啊!”
“臭小子,谁叫你发呆呢?不知道躲开,能怪谁。”秦可卿一边轻轻抚了抚耳边碎发说着,一边向顾可也走去,伸手取枪,却被顾可也抱了个满怀。
顾可也见亲娘走了过来,满腹的委屈突然就涌上心头,以排山倒海之势喷涌而出。
他委屈的一把抱紧娘亲,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哽咽着,“娘,我好想你,儿子好想你,娘,娘……”
“诶——”,秦可卿眨了眨眼,有些无所适从,缓了缓才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见他越哭越不收拾,秦可卿手忙脚乱地安慰着,她擅长上阵杀敌、与敌人虚以委蛇,可她一点都不擅长安抚孩子,毕竟她的两儿子难得在她面前服一次软,更别说当着她的面哭。
这下,让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有些着急。
“娘在呢,娘在呢,告诉娘,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秦可卿踮着脚尖,捧着儿子的脸,着急忙慌地擦着泪水。她儿子比她高的不是一点半点,手都要抬酸了。
“谁能欺负他,啊,不是,谁敢欺负他呀!”顾云朝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双手环抱着剑,皱着眉,一脸嫌弃地看着他那二十二岁的弟弟。
竟然哭鼻子,简直惨不忍睹。他还不忘补一句:“他不去欺负别人,都要谢天谢地了。”
“啧!怎么说你弟弟呢?好歹当哥的,别哭,娘抱抱”,两儿子从小就不粘她,秦可卿好不容易有机会当一次温柔母亲,可得把握住了。
顾云朝走了过来,拿剑不客气地戳了戳他弟的后脑勺,哪知道他弟竟然转头抱紧他哭,边哭边说想他。
顾云朝怀中的剑落地,双手一时间不知道往哪放,只能抬手摸了摸鼻尖,红着耳尖,掩饰干咳了两声,不知道做什么反应。
哭着哭着又把他爹顾舟给哭过来了,又重新抱着他爹哭一遍。
“爹娘大哥,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知错了。”顾可也撕心裂肺说着。
终于,把他的父母兄长三人哭怕了,他们哪见过这种事,平时都是顾可也把别人揍得哭爹喊娘。
顾云朝咽了咽唾沫,有些担心,“他该不会是屠了谁全家,犯了什么大错,害怕了吧?”
顾舟眉头拧紧成“川”字,看着他哭泣的儿子,想了想平时他的所作所为,艰难开口:“不无可能。”
秦可卿轻拍抱着的儿子,对着旁边傻站着,正说风凉话的父子二人骂道:“你俩有空说风凉话,不如想想办法。”
“你儿子你还不知道,倔的跟头驴似的,他不说没人撬得开他的嘴。”他爹孤舟来回踱步,最后站在旁边说道。
顾可也反复在她娘耳边哽咽着:“娘,我错了,儿子知道错了。”
顾可也的眼泪流了她一脖子,打湿了她的衣襟,秦可卿面色不改,虽然着急,担心顾可也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坏事,但还是耐着性子,显然十分享受儿子的拥抱和黏糊。
他爹娘一向好面子,这里是莲池,时不时会有下人低头路过,一家人全然不顾让下人看了热闹。
“儿啊,你先别哭,有什么事跟娘说,咱们好好解决,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呢,什么事都好解决,你先说,别吓唬娘,乖。”
一家人在一起什么事都好解决。顾可其实早就心软了,抱着秦可卿,他一点都不想死,贪婪地想活着。
如果再见到齐玉,他动了不死、想要护着对方的心思,那么再见到他父母兄长,他是真的舍不得死。
这一世是不同的,他不是上一世自私自利、任性妄为的顾可也。
*
等他闹够了,回到自己房间时,家仆都已经将房间收拾干净了。
他翻找了房间每个角落,也没找到他那柄长剑。他娘说,可能是家仆帮他将剑收拾进行囊了,让他别瞎耽搁。他们要返京了。
“娘,阮翎羽在哪呢?”顾可也神色别扭,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她娘指挥着人抬箱子,随口答道:“估计跟你爹在后面谈事呢,你可别去打扰。”
“哦。”
上一世好像也是如此,出发前阮翎羽跟他爹在后院商议回京要事。
他仔细回忆了一番上一世。
宣王谋反之后,一直求稳,除了庆贺新帝登基他爹回过一次京都,三年来宣王不曾找过南城麻烦。
一则因为他爹手握重兵,宣王根基不稳,不敢擅动,二则宣王来位不正,自顾不暇,他得安抚百姓,还得和先皇旧臣周旋。
时隔三年,突然召他们全家回京,他爹猜测是想刺探一番顾家的想法,他们顾家人都在京都,也好拿捏。
现在他爹最担心的是,宣王知不知道先皇幺子在南城,阮翎羽虽然以他爹义子的名义在顾将军府安稳度日,但是也不保当年之人走漏了风声,才让宣王突然发难。
返京是阮翎羽的一次机会,尽管危机四伏,他最后还是决定跟着顾家返京。
现在,他爹估计是和阮翎羽做最后的确认,以及返京第一步他要如何应对,可能首先得先保命。宣王多疑,不好糊弄。
他上一世就是个纨绔恶霸,若不是他父母兄长皆离他而去,说不一定他还接着混账到死。
所以宣王突然发难,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不清楚。
中途阮翎羽和宣王怎么斗的他也不清楚。
反正,最后是阮翎羽赢了。
他只知道,宣王这厮确实倒霉,也可能是真的德不配位,老天都不帮他,他继位以来,天灾人祸不断,连年旱灾颗粒无收,不少百姓落草为寇,以至于后面让阮翎羽有机会煽动百姓揭竿而起。
这一仗一打就是多年。
最后,就如当初宣王谋反,逼宫先皇那般,宣王也被阮翎羽逼死在了皇位之上。但宣王的旧部带着不少士兵逃了,成了祸匪,四处游荡祸害百姓,嫁祸吾皇阮翎羽,煽动百姓造反,想要旧计重施,逼宫阮翎羽。
顾可也怎么可能容忍有人逼宫阮翎羽,这不是踩在他的心脏上蹦哒吗?简直找死。上一世他费了不少事,多次出入险地,才把人赶尽杀绝。
他顾可也,是个阮翎羽指挥他打哪,他就打哪的人。
现在想来,他还真没参与过具体夺位,他一直都是浮于表面。
不知不觉,他竟然朝后院走了,迎面就撞上刚从院里出来的阮翎羽。
这是两人经过雨夜,第一次看清对方,他微微一愣。
上一世,完事后阮翎羽对他大打出手,他当时浑身不适,只有挨揍的份。第二日顶着一脸红肿淤青出的门,被他不明真相的娘又狠狠教训了一顿,他闭口不敢多言,只能随着他娘骂。
此刻,顾可也咽了咽唾沫,提防着阮翎羽对他出手,这里不比在他的房间,若是他俩真动手,必定惊动他爹娘。
可悲的是,他不是怕挨打,是怕事情若闹大,他实在是说不清啊。